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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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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放寒假了,我和大哥两人拖着七包行李在校门口招了一只“三脚鸡”(即三轮车,被称为“山城的士”),司机是个半老徐娘。上车前议定三元钱搭到车站,便把行李塞进车厢,两人再爬山似的进去,却发觉四肢都要折叠好才够位置。车子连滚带爬到了车站,我俩早已手脚麻木。搬下行李,我掏出五元钱递与徐娘,她便笑纳怀中。老久不见找钱的动静,扭头一看她正踩油门,我见机不妙忙大声问:“阿姨,未找钱哪。”徐娘戴着头盔类似超人迪加,可惜脸上繁星密布掩去了超人的英武,回眸一笑,令人百味顿生。“我是说每人三元,还未算这百多斤行李呢。后生哥,占了我便宜还好说!” 可与母鸭媲美的嗓音,听得人起鸡皮疙瘩。最后一句被她扯得长长的,重重的摔了出来,引得旁人纷纷驻足。我瞪大眼睛:占她便宜?秀才遇到兵。正怔间,超人抛下一声冷笑,“卟”一声加大油门飞驰而去,转瞬间已是唯见长烟天际流。兄弟两人自叹流年不利,过几天就新年了,被人横宰一刀,想来是年终晦气吧。
  幸运的是一进车站便见有一辆中巴,虚席以待,于是连忙做蚂蚁搬家。一番折腾后,终在车厢后排安营扎寨,行李堵在过道上作防御工事。此车较为狭小,型号小一码于正常人,如我者站进去亦可顶天立地。屁股挪在座位上,底部即不堪重负发出怪响。抬望眼,油漆驳落,似剥皮的烧鸡;车厢顶部细感有清风飘入,原来竟有一线天。被刚才的徐娘还多了几分风雨沧桑。一猴子般精瘦的男子一脚踩地一脚跨在车上,甜滋滋地招呼行客:包保有座位,包有!骗你干什么?这几天春运,等车艰难啦,是不是?加上形体语言,揽客的双爪颇有魔力。于是乎,陆陆续续上来了许多人,大都是妇女。其实早已满座,女人们大呼不幸,然已为罐头盒中的小鱼,也无逃生之望。由此看来,女人不仅容易受伤,还易受骗。更为不幸的,又一批大人小孩大包小件大呼小喝上来,车厢被塞得空气外溢,我不禁想起乌鸦衔石入瓶喝水的创举。这些石子一发声,尖厉、粗哑的进行曲此起彼伏,使我到底明白人有双耳未必全是好处,加上气闷,感觉是躺进棺材,听见生者在唱挽歌……我连忙关闭了这个想象,自骂不已——新年将近,吉利一点嘛。
  到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车之间终能肌肤相亲的极限,车子才咳嗽几声,以示老成持重,尔后抖抖身子,“喀啦喀啦”向前爬去。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女人开始扒开人缝收费,大哥称她为巴士西施。在前面收费倒还顺利,只是那些无位坐的人恼恨感情受欺骗,皆不愿给钱,除非等到有位坐或等到下车。中有一彪形壮妇脸上肌肉扭成一块块的。“哼,骗我说有位!没有位不给钱。”字字掷地有声,吼得脸上的痘痘青春焕彩,让人触目惊心。西施就避其锋芒,径往后来。“物不伤其类”这条公理又得到证明。西施扒到中部,人口密集于彼,直恨不得双手在人缝中茁壮成长,如藤蔓植物一样蔓延到人面前。
  坐在我左边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满脸沧桑,贴一件蓝布中山装,仿佛刚从地下爬出来。我无意一瞥,竟发现此人脚上一丝不挂,是赤脚大仙。大仙合抱双手,悠哉优哉地观赏窗外风景。在我左前侧一个形似蕃茄的男人衣着亦为陈旧。蕃茄在人肉中侧身扶住一个椅背,沉身扎马步,奈何功力不深,一会儿竟将半块“八月十五”压在我装有饼干的背包上。我心痛得忙伸手拍其肩膀,要他挪开屁股。这厮甚是合作,回眸一笑,满嘴黄豆般的牙齿表现出相当的亲和力。不料车开了一会,又见他复以泰山压顶之势镇压我包上的半壁江山,气得我跳了起来。大哥劝我:“同是归途沦落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才强压住心头怒火,罢兵休战。此时,西施撬了进来,玉手伸去索钱。黄豆牙忙甩出一张百元大钞,西施笑吟吟双手捧过,端详一会,桃花粉脸顿时风起云涌,杏眼圆睁,威风凛凛:“哼,想骗生意人?蠢货,发什么神经?”言下之意是她身经百骗,已磨练出一双火眼金睛。好一个黄豆牙,临危不惧,和颜悦色,又摸出几张零钞递去。最后只剩下赤脚大仙了。大仙位居后排窗边,与西施山高水远,西施只得倾成一个钝角伸出手去,仍然鞭长莫及,幸而声波可以衍射。“去哪?”“D镇。”“十五元。”大仙捏出五元悬在半空待西施来取。西施定睛一看,忙加重语气:“十五元!”“是五元!”大仙斩钉截铁。“有没有搞错,到D镇五元?”“是五元!”“喂,是十五元,不是五元!” 西施想必擅长绕口令,这句话一字一顿,好像水利工程打木桩。“快补十元!不补叫你下车!”大仙沉默是金。西施只好发动群众:“大家评评理,乘车不给钱,这世界还有没有王法呢?”不想西施群众基础薄弱,众人甘做法盲,一语不发。西施见无人响应,只好继续施展她的唇枪舌剑:“快补钱来!”然而大仙毫不动摇,用楚楚可怜的眼神与西施对视,颇似科幻片里的眼电波对杀,僵持了一阵,西施自认倒霉。“算了,费事跟你一般见识。拿钱来!”大仙面无表情递过钱,战争以大仙胜利而结束。这就是这个世界只有公理没有婆理的道理。
  车行走在扩改未铺的山路上,颠簸得我晕头转向,呼吸困难。胃里的残兵败将此时趁机作乱,把我的肚里搅得风雨飘摇,更有部分活蹦乱跳,几欲破关而出,我死死忍住不做吴三桂。更惨的是我下腹膨胀,表明潮涨将至,只觉下半身重如泰山,模糊中似有惊涛拍岸。这真是祸不单行,既晕车欲呕又尿急难忍。可怜此时此地仍与B镇相隔迢迢。我忍着胃里的兵荒马乱,下身的狂涛骇浪,只觉世界都昏暗起来……突然,车底下传出一声巨响,车身急剧摇晃,司机一个急刹,乘客站立不稳,一阵惊呼。车子狂跳了几下,发出几声沉闷的怪响,颤抖着熄了火。啊,菩萨慈悲,佛祖保佑——幸亏是平路。
  众人开始下车,气流顿时畅通。我等不及挤出去,一个鹞子翻身从车窗跳了出去。路旁正有荫蔽。打开水闸,滚滚洪流直冲得人为之一爽,全身飘然欲起。不料好景不长,胃中叛军攻到,遂急急张开血盆大口,叛军倾巢而出,一道银河泻九天。无物一身轻,胃壁舒坦地一缩,直酥得我灵魂出窍——原来这就是幸福的颤栗。祸福果然相依。
  我回头看见司机狗钻灶一般埋头车底下,屁股高高翘起,仿佛一个月球,中间一道马里亚纳海沟。众人骂声不断,司机兀自检修不己,想来已入老僧坐禅境界。等了许久仍然不见起动,众骂声不绝于耳,仿佛池塘里青蛙鸣叫,大意是要和司机、瘦猴和西施的祖宗十八代扯上关系。语言尖酸恶毒,入木三分。良久,司机从车底钻出,众青蛙立即收口,拥向车门。司机攀到驾驶座——又拿了几件工具。众青蛙更是怒发冲冠,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呐喊。这时我才理解钱钟书先生解释“永远”:你要永远该到痛苦里去找。因为那里我只有两句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等绵绵无绝期。
  最后司机终于妙手回春,车子死里逃生,大吼了几声。青蛙们赶庙会般挤上车,脸上的表情使我想起解放战争胜利。刚才青蛙们恨不得炸车此刻恨不得吻车,爱之深恨之切也。车子大病初愈,却怪声不断,颇似收割机在工作。由收割我想到镰刀,由镰刀我想到西方神话中的死神……妈的,我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车子一步一个跳,间或一两个咳嗽,让人心惊肉跳。哥笑言:“很久没有坐过会唱歌的车了。”我不知为什么老说鬼话,亦笑道:“希望不是挽歌的歌,灵车的车。”说完与哥对视,不敢再说半句话,甚觉阴森。车子颠进了B镇长街,垂死挣扎了一阵,又熄火了。众青蛙又重演历史,聒聒噪噪下车、谩骂。许是司机也觉得此车这次是寿终正寝了,只见他十分无奈地掏出手机,拨了一大串号码,向青蛙堆起笑容:“大家稍安毋躁,很快会有车子来接,是我亲戚的,上车后不再收费。大家等等啊。”但众人愈等愈躁,此时街边的摩托佬嗅出这里的巨大商机,兴奋得原地打转,十几辆齐齐围上来,然后就是一番漫长的价格战,最后谈妥的人就去向西施讨回车费。西施先前不肯,双手抱紧钱包,誓死保护合法财产。怎奈那厮亦非等闲之辈,争论不过,一手插入西施包中,西施只得就范,计程退钱。那厮开了头炮,得意非凡,雄赳赳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其余的一见纷纷仿效,我亦不甘落后,上前助阵。毛泽东同志说得好:战争一旦陷于人民群众之中,必败无疑。司机、西施、瘦猴站在同一阵线,无奈势单力薄,群众力量大,我们终于追回车费。随后我们兄弟俩也雇了两辆摩托,看着剩下不多的乘客,感觉非常好,得意地甩了甩超短的头发。
  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路黄昏渐降。回到D镇,已是蓝色始沉。两位车手不约而同地停车,不肯送佛送到西。我百般讨好,并运用一系列类比来说明此地距我们村不远,且无贼劫财无虎狼挡路,然而都无济于事,两个人死活不肯。无奈只得下车,兄弟俩拖起七包行李朝街头走去。先前超速享受的舒爽没有了,只有满腹沮丧和牢骚。
  及至街头,人车寥落。哀叹间斜巷间滚出一只“三脚鸡”。“哎——上车啰,到M村的上车啰!”我们大喜过望,正是唾沫横飞无益处,此“鸡”全不费工夫。车主招呼几个人上来后,乘着暮色走上归途。
  D镇到M村这段路,四年前扩修,挖得千疮百孔,坎坷凹凸,尘土飞扬。车行在路上,常常是刚滚过四川盆地,又向珠峰进发。左轮辗过洞庭湖,右轮同时开过鼓浪屿。加上此车除了轮子堪称笨拙其它部件皆灵活无比,使人屁股经受了唐山大地震,又迎来星球碰撞。此情此景使我想起儿时一种玩物:把石子装进塑料瓶,用绳子拖着在村道上奔跑,瓶里的石子撞击瓶壁发出闷而脆的声响,觉得很过瘾。今日真是恶有恶报,轮到我做石子了。我只有暗叹世道轮回,真是无常至极。
  几经折腾,总算平安到家。落得车来,发觉行李成了出土文物,人却成了秦陵兵马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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