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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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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同小叔叔(我姨夫的弟弟)发现那只猫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装锯末的棚子里、并将它拎到房后边那棵苹果树下以后,我就进城去告诉姨夫说他的猫死了。当时姨夫正在文化馆他的那间工作室里,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蘸了颜料的画笔盯着一张铺在桌案上的宣纸愣神儿,看得出他正在专心构思一幅作品。
  “真死了吗?”姨夫侧转脸来问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两颗银光闪烁的水珠子在他的眼眶里打旋儿了。接着他又问:“在哪儿找着的?”
  恰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的膀胱急剧地膨胀起来。我说,对不起,姨夫,你等我撒完了这泡尿再告诉你猫是在哪儿找到的吧。可是姨夫他全然不管这水火无情的事儿,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就象老虎钳子咬铁丝,说:“不行!你快告诉我!”我无可奈何,只好一只手捂住小肚子,把腰躬成九十度,使劲儿憋住一口气,然后告诉他我们找到那只猫的地方和当时它死去的神态。
  我的话刚说完姨夫他便声泪俱下肝肠欲裂了。也就在姨夫的泪水喷泉般涌出眼眶的同时,我的管尿的玩意儿产生了条件反射而突然打开了闸门。立刻,两股带着臊气让人皮肤痒痒的热流顺着我的裤腿奔流直下,一发而不可收……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我的脑袋。小时候我每次尿了床,爸爸都要操起鸡毛弹子狠抽我的后脑勺。我想我已经治愈了近十年的遗尿病肯定是复发了。佳佳要是知道我又犯了这病,她准得跟我吹了不可。我真想说,姨夫你赔我的佳佳!你赔我的佳佳!可我……也哭了。
  我哭了。姨夫却不哭了。
  “埋了么?”他抽着鼻子问。
  我说没有,我同小叔叔找到后,把它拎到房后边那棵苹果树下了。姨夫点点头,然后说:“走。”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他拉着我就离开了那间工作室。
  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姨夫回到家里。不容我换下湿肿的裤子,也不管外婆连声招呼我们吃晚饭,姨夫便拿着铁锹让我带他到放着那只死猫的苹果树下。
  “我的小猫呀……”姨夫俯身抱起那只死猫就象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脸上阴郁而又哀伤,目光呆滞地盯着怀中的宠物,银光闪烁的水珠子又在他的眼眶里打旋了。这时候我的尿又憋了。我说,姨夫,我去解个手就来。便逃也似地溜进了厕所。
  一分钟后我撒完了尿。为了延宕时间我就瞧一只潮湿虫在厕所的板壁自下而上地爬到顶端掉下来,掉下来再往上爬。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我才走出厕所。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姨夫呆呆地立在苹果树下,晚风吹得他的头发忽左忽右,象一丛蓬乱的野草在不安分地摆动。那把铁锨就静静地横卧在他的脚边。不知是姨夫在哭,还是山梁上那户人家的狗在呜咽,一声声那般悲痛,那般苍凉。在那般悲痛、那般苍凉不知是人哭还是犬吠的呜咽声中,姨夫面对苹果树虔诚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忽然一幅画面跃入我的眼帘:苍茫的暮色中,一只金黄色的狸猫瞪着两只寒光闪闪的眼珠子,箭一般射向苹果树的枝头,左一抓,右一抓,扑住一只唤偶归巢的喜鹊,接着咬住那只喜鹊的脖颈,“喳——”一声凄厉的惨叫尖刀般刺进我的心窝……我慌忙捂住眼睛。待我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时,那幅画面也随之消失了。这会儿姨夫已经离去,只有那棵粗壮的苹果树挺立在依稀的暮霭中。四周死一样静谧,没有一丝风声虫声夜鸟夜兽声。我抬头望天,见东山尖上有颗很亮的寒星孤独地嵌在墨蓝的天幕上。我有些发怵,便朝屋里走去。
  姨夫没有吃晚饭,我也没有吃晚饭。我和姨夫面对面地分别坐在一副大沙发和一副小沙发上,谁也不说话。我不知道姨夫这时候在想什么,可我敢肯定他一定还沉浸在他失去了那只他心爱的大黄猫的悲痛之中。而我却老是抹不掉那只唤偶归巢的喜鹊临死前那声凄厉的惨叫,那是半个月以前的那个悲惨的黄昏在我心里刻下的刀痕,播下的仇恨的种子,烙下的灼疼的印记。我不敢对姨夫说出我到小摊上去买磷化锌的真情,我知道他会恨死我的。
  “冬子,”姨夫终于说话了,声音是沙哑的,“你说,我的猫,它真的死了么?”
  我说,姨夫,你刚才不是亲手把它埋了吗,那还有假?
  “它真就死了么?”姨夫絮叨,象是在问我,又象是在问他自己。我缄默了。我非常害怕说出关于那只猫死去的原因。于是我说,姨夫,我们喝点酒吧,我真想喝点酒了,没等姨夫表态我就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烈性五十二度的陇康大曲,自斟自饮起来。很快地我便感到头晕眼花上重下轻了。
  我又看见了那只猫。
  那会儿它还小,精瘦的一个黄蛋儿,但模样儿顶逗人喜爱。为了它姨夫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杆高压汽枪,整天扛在肩上唤了小猫山野河坝的跑。那时候我想,那猫倒象是一条猎狗而不象是一只猫。后来只要姨夫肩了枪出门,用不着再唤,它就飞奔跟去,或跑在姨夫前边或走在姨夫身后,便见它一天天地肥起来壮起来,没多日子就变成了一只虎气生生的大狸猫。直到有一天姨夫对我说,他的猫已经吃了三百二十一麻雀了。我这才发现房前屋后几乎再也听不见那些小东西们的聒噪声了。一下子我的心就空了许多,觉得这世界也空了许多。
  那阵子姨夫的心里也很空。姨夫患了乙型肝炎。外婆说那是不治之症,因此不让小姨再跟姨夫来往,正好小姨也到省外一所高等专科学校进修去了。姨夫一个人在家里养病,他很孤独,又受着失恋的折磨,那只猫就整天陪伴他。他领它打麻雀,搂它睡觉,逗它玩儿,跟它形影不离。虽然我妈常叫我端些清炖鸡之类的好吃好喝给他,但从不允许我跟他一块睡觉一块吃饭。
  姨夫是省内外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他画的《双鹊图》神态各异、情趣盎然、栩栩如生。他的成名作代表作乃至省地县各级领导人物索要的,都无不是他的画着两只或亲或吻、或偎或依、或嬉或闹、或栖或飞的喜鹊。他的《双鹊图》换过各种学会协会的理事或会员证书,换过各地举办美展美赛的参展或参赛券,换过奖状奖品奖金乃至日元美元港元以及其他国家的外汇。我妈羡慕他压在玻璃板下印着中外文字的长的短的横的竖的宽的窄的名片,因而把我交给他让他也教我学画画,给他的回报便是极力促成他跟我小姨的婚事。在这样一举几得的交易中,我在成为他的外甥之前首先成了他的学生。因此他宠那只猫我也得宠着。
  记得有一次我吃酱牛肉将一块掉进了鸡屎里,我用竹棍夹起来喂给了那只猫,结果被姨夫狠狠煽了我一个耳光。好长时间我的耳根都是麻木的,我不得不到中医院去扎了一个疗程的干针才好转过来。
  后来姨夫的病有了一些好转,正好省文联发来电报说某中央领导同志在省城视察,点名要姨夫前去作画。姨夫便收拾了画具匆匆去了省城。姨夫走后那只猫就开始绝食,任凭我和小叔叔拿了鸡鸭鱼兔各种肉逗它哄它诱它喂它,它也丝毫不为所动,总是蔫不耷拉地静卧在门前的草坪上,一双失神的眼睛老是瞅着门前的大路。等七八天以后姨夫从省城回来时它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朝姨夫怀里扑去的时候竟然晃了几晃。姨夫怒气冲冲地责问我为什么要虐待他的猫。我说,姨夫,你走后你的猫就用绝食来抗议你的出走,我们想尽了办法可它就是不吃不喝,非要饿出个样儿让我们瞧瞧。但姨夫他根本就不听,一口咬定是我虐待了他的猫,直至罚我画三百张写生,我敢怒不敢言坚决贯彻落实了,他才饶了我。
  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仇恨这只猫。
  这只被姨夫溺爱得象溺爱新婚之后我小姨一样的猫终于死了。我想我从此得改换门庭另投良师而再也得不到我姨夫的真传了。姨夫。我说,我以后就只是你的外甥而不是你的学生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很伤感,鼻子酸溜溜的。
  “为什么?”姨夫问我,好象一点也不吃惊。
  这使我大失所望。仗着七分酒胆三分愤恨,我说,姨夫,那只猫是我毒死的,你骂我吧,打我吧,反正,我不再做你的学生了。姨夫好象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说:“冬子,你几岁了?”
  我说,姨夫,我不是几岁而是十九岁了,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她叫佳佳,你见过的,你还夸她顶美,说她是水晶石雕刻的呢。她常说她不爱猫也不爱喜鹊,她不让我画猫也不让我画喜鹊。我对你讲过的你忘了吗?
  “噢,冬子长大了,冬子是大人了。” 姨夫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我说,姨夫,我不跟随你说这些,我是说那只猫是我毒死的,我在一条鱼的肚子里塞满了磷化锌。总之,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不再跟你学画画了。
  “你说啥?”这回姨夫真的动怒了,声音很爆,顶吓人的。
  可我不怕,我挺高兴。我希望他骂我,打我,用最绝的招儿惩罚我。果然姨夫从墙上取下了那杆高压汽枪,我听说过有人被高压汽枪误伤致死的事儿。我想这样更好,姨夫他照准我的太阳穴给我一家伙,我就不欠他什么了。我闭住了眼睛。就在我闭住眼睛的当口那枪“啪”地响了。我想我该去见那只猫和那只喜鹊了,真正我就见着了那只猫和那只喜鹊,只是很模糊很朦胧,象隔着厚厚的一层雾。我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结果我看到却是那杆高压汽枪的枪脖子齐斩斩地断裂了,那是枪托跟水泥地板剧烈相撞后完成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我那即将弄明白而又没有弄明白的时刻,姨夫大吼一声“滚!”我便被他一脚踢翻,真的就从屋里滚出了屋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了多年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异常强烈的快感。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吹起响亮的口哨,朝佳佳家走去。我想今晚上我吻佳佳那两瓣涂得血红的嘴唇的时刻,我的腿肚子肯定再也不会打颤了。我深信!
  从佳佳家回来已是午夜时分。躺上床老听见屋角有只老鼠在吱吱地叫,真叫人心烦。我就拿了棍子准备去捅那有响声的地方。却见小叔叔拎了一只顶大的鼠夹走进屋来,鼠夹上的诱饵是一条鱼。我说,小叔叔你来得正好,就用这鼠夹打屋角的老鼠吧,我要是不毒死姨夫的那只猫就好了。
  “什么?那猫是你毒死的?”小叔叔看着我,挺吃惊的样儿,“你胡说,它是我用这只鼠夹打死的。”
  我说,小叔叔你弄错了,是我在街上买了一包磷化锌,然后从邻居小胖那儿要了一条他钓的鱼,就用那包磷化锌和那条鱼把猫毒死了,怎么会是你用鼠夹打死的呢?
  小叔叔狡黠地笑了:“你真是个傻蛋!这不是你的鱼吗,我用它做诱饵了。就是说,磷化锌还没有发挥效力,这鼠夹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我不信。我记得我同小叔叔发现那只猫的时候,它身上好象没有被鼠夹伤过的痕迹。我发誓要挖出那只猫来,我要证明它是死于我之手而不是小叔叔之手,否则我会于心不安的。我拎了铁锨,拿了手电筒,到那棵苹果树下,挖出那只猫。结果证明小叔叔同样也是个傻蛋,他跟我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我们发现这只猫死在那个棚子里并将他拎到那棵苹果树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自己干的而没有看个仔细。现在我发现,它根本没有吃我拌了磷化锌的那条鱼,也根本没有挨过小叔叔的那只鼠夹的哪怕是只擦伤了一点皮毛的打击,它的头上有个小眼,脖劲下边还有个大眼,——分明是被铅弹打穿的!从它的十分安详的神态上看,它是在一种毫无恐惧、毫无痛苦的情况下骤然毙命的,甚至,它还带着某种满足、某种温情、某种幸福的感受。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见了那只喜鹊的急促啼叫。半个月以来它每天早晨都要飞到那棵苹果树上去呼唤它的配偶,它似乎深信它的苦苦的呼唤一定会使它的配偶死而复生,再度与它比翼双飞朝夕相伴。那一声声执著的呼唤常常使我自惭形秽汗颜不已。沉睡在心灵深处的一种感情就会使我热血沸腾无比冲动。我照例跳下床趿上鞋朝那棵苹果树跑去,我要陪它度过一个失去阳光、失去了蓝天和白云的早晨,去领悟那我还无法悟透的生命的真谛。
  然而,我已经成了“第三者”。那棵苹果树下早已站着一个人了。他的背身朝着我。晨风吹得他的头发忽左忽右,象一丛蓬乱的野草在不安分地摆动。他一会儿仰起头来看枝头上那个正在哀鸣的吉祥物,一会儿又低头在靠在树身上的一张白纸板上迅速地涂抹着。我停下了。我静静地看着,那张白纸板上很快出现了一幅活生生的图画。忽然,枝头上的吉祥物化悲声为欢声,极为兴奋地扑打着翅膀落下来,叨起那张图画复又返回枝头。于是,蓝天下,树梢头,有了两只喜鹊,有了两个美丽的精灵。两个美丽的精灵头对着头,尾对着尾,唱起了天底下最动人的歌。那歌声很快地扩散开去,响彻了这个令人心醉的早晨的整个空间……
  小姨为姨夫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姨夫跟小姨有了小女孩的那天早上,我对姨夫说,冬子还是你的学生。
  可是姨夫却说:“冬子,我给你联系了一位新老师,他是我的朋友,在画界没有名气,但他是一位好画家,以后你就跟他学吧。”
  就这样我只是姨夫的外甥而不是他的学生了。后来,姨夫便弃笔洗手发誓不再作画,并将他收藏的名人的、自己的许多珍品送了人,只留下了那张他在房后边那棵苹果树下用白板纸画成的只有一只喜鹊的《单鹊图》,至今这张画还挂在他卧室的侧墙上。姨夫说他过去收藏的无论是名人的还是他自己的画都是用颜料画的,唯有这张《单鹊图》是用人身上流动的液体画的。他说这样的画才是画。我似懂非懂,就记在心里了。
  也就在这时候佳佳跟我吹了。我忍住了男子汉悲伤的泪水。我知道,茫茫人海中一定有个美丽的精灵为我而在。为了寻找她,纵使走遍天涯海角乃至献出一腔热血我也在所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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