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命狗运

因有推托不了的应酬，晚上回来的很晚。
　　刚进家门，安妮就急不可耐地冲将过来，高仰着小脑袋，急摆着小尾巴，欢叫着围着我转圈。看着它迫不及待的样子，我连忙放下手中的包，连鞋也没有换，就赶紧带着它下楼去了小区院子。
　　安妮是一条刚满一岁的，健康活泼、恬美可爱的纯种博美犬，是我为了给女儿做伴而在去年9月份领养的家庭宠物。自从有了安妮，我的工作日程中又多了两项，一是每天早晚各外出一次溜狗；二是定时给它清洁洗澡。安妮也非常乖巧地享受我为它提供的义务服务。特别是对出门散步，安妮更能非常准确地掌握时间，不允许你有丝毫懈怠和耽误。今晚，丈夫在饭后带女儿去书店买书，一去就许久未回，孤身一个在家的安妮，内心的郁闷和急切是可想而知的。
　　一出电梯，小绒球似地安妮便肚皮贴地，头也不回地窜出大堂，窜上草坪，开始发泄似地撒欢狂奔。眼见它围着草坪奔了两圈后就钻进树丛里没影了，我真后悔没有在出门时给它的脖子挂上铃铛。
　　此刻，夜深人静，小区庭院显得静谧而安详。由于没有路人，我就不耽心安妮会吠叫“扰民”，也知道它不敢离我太远，所以没有急着四下找它，而是一个人缓缓悠悠地顺着它跑的方向地走去。
　　刚转过一个路口，便听到安妮稚嫩却紧张急促地吠叫，那叫声像是遇到了很大的威胁。我加快脚步，顺着声音赶过去一看，见邻居媛站在一棵树下，她脚边的草地上伏卧着一条我没有见过的白毛花斑蝴蝶犬，个头是安妮的三倍，由于脖子上套着一个伊丽莎白圈，两只前爪正使劲拨拉反扣的项圈。正是这古怪的项圈刺激了安妮。安妮见到我赶来，就来回蹦跳，吠叫得更起劲了，甚至龇牙咧嘴地做出了要攻击的样子。这可真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话了。
　　博美是迷你玩具犬中个头最小的犬种之一，已进入成熟期的安妮身长只有不足30厘米，体重仅1.3公斤。因为个头小，平日在小区的十多条宠物犬中，只要我顾及不到，安妮总会受到欺负，所以它习惯紧随我左右，以便能及时求得保护，还真没有见过它在小区里如此张狂。
　　“这是哪来的狗？不是院子里的吧？”我问媛。
　　媛的眼睛盯着脚边的蝴蝶犬，伤感地说：“这是两周前我老公救活的一只流浪狗。”
　　“这只狗很漂亮啊，可能是走失的吧。”
　　“我们也这么想。从它当时的毛色看，应该是好人家养的狗，象是刚走失不久。”
　　看着狗脖上的怪怪的伊丽莎白项圈，我问：“它这是怎么了？”
　　媛忧郁地告诉我：“它好可怜，现在两只眼睛都瞎了。其中一只已经摘除了。”
　　“真的啊。”我很吃惊。“你们现在给它起名叫什么？”
　　“大芬。”
　　“大芬，”我唤了一声狗名，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顶，口中轻念：“乖啊，大芬真乖啊。”
　　见大芬没有不适反应，我将眼凑到它的脸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大芬右眼的眼窝凹陷，一只眼球已经没有了；另一只眼虽然睁着，但也已经没有了神采。
　　“大芬现在只能凭听力和嗅觉活动。”媛告诉我。
　　媛是我的邻居，也是经常一起溜狗的狗友。他们夫妻是大学同学，结婚后来深圳创业。老公是翻译，常年在家坐班，她在关外的一家公司做高级文员。小俩口没有孩子，却都非常喜欢小动物，所以家中养了一只叫“忽必烈”的猫。
　　去年，小区附近的垃圾堆旁出现了一条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狗，夫妻二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抱回家来收养，取名“花木兰”。花木兰来了以后，忽必烈不依不饶，不管主人是不是在家，天天跟在后面欺负。看着花木兰被欺负的可怜样，小夫妻于心不忍，便琢磨送走一只。鉴于花木兰有残疾，送不出手，于是就把健康活泼的忽必烈送给了朋友。从此，花木兰便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一心一意照顾、宠爱自己的主人。花木兰知道自己的幸福来之不易，也就非常看重自己在主人心中和家中的地位，每次主人抱回流浪狗，它都毫不留情地驱赶、欺负，直到彻底赶走。夫妻俩怕伤花木兰的心，只要抱回流浪狗，都会尽快安排家境好的朋友领养。
　　大芬是媛的老公沈在送她上班后回来的路上遇见的，当时大芬因过马路不小心，被一辆疾驶而过的“凌志”撞伤。车子远去后，满身是血的大芬趴在路边直哆嗦，它的右眼球被撞出眼眶，挂在脸上，左眼球被撞的鼓出老高，只要稍稍用力，也会掉出眼眶。沈见此情景就抱起狗，二话没说，拦了辆的士赶去了宠物医院。离开时，沈交给医院1000元钱并留了自己的电话，要求医院救治。过了两天，沈接到医院来电，说小狗的命是保住了，可摘除右眼球复位左眼还需要一笔费用。夫妻俩又匆匆给医院送去了2000元，并提出在小狗恢复健康后让爱心人士领养。10天后，医院又来电通知，小狗已经做完手术并度过危险期，可以出院了，但这样一只双目失明的狗肯定不会有人领养，所以要他们考虑小狗的去向。于是两口子经过商量，最终还是决定自己领养。
　　大芬到家后得到了新主人的关爱，这就触动了花木兰敏感的神经，它决不允许有其它同类来分享主人的关爱。所以只要有机会，花木兰就上前扑打发狠，撕咬泄愤，就连平时自己闻都不会去闻的狗粮也不放过，为了不给大芬吃饭，自己撑破肚子也要霸着狗粮，将其统统吃光。没有办法，两口子只能把两只狗分两个房间养，喂食分开喂，溜狗分开溜，尽量不让他们碰面。
　　“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媛。
　　媛义无反顾坚决地说：“那还能怎么办，我们肯定要养大芬，否则它太可怜了。医生说它还不到一岁。”
　　“那花木兰呢？花木兰心眼小，容不得其它的狗，那不得闹腾死啊。”我很担心。
　　媛反倒很有信心，“时间久了应该会好起来的。”
　　媛抱起大芬回家了。大芬在她的怀中一定感到非常温暖、安全、踏实。
　　安妮还在一边不依不饶地冲着大芬远去的方向吠叫。我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见我板起了面孔，安妮夹着尾巴，低下头，一溜碎步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看着安妮颠颠跑动的身影，我感到，狗的世界并不比我们人的世界单纯，这从狗对主人的依恋超越了对同类的依恋就可以看出来。同样是狗，好命的狗不等于拥有好运，而好运的狗未必能享有好命。对大芬而言，能遇见一个一掷千金救它性命，并能不离不弃养它终老的主人，不能不羡慕它超乎一般的运气，可好运之后它必须承受那让主人也无力改变的道命。而承受这种超常的命道远要比拥有让人羡慕的好运来的更残酷。
　　媛夫妻的这份爱心让我感动不已，可这份让人感动的爱心换来的会是什么呢？我不敢说。我为大芬今后的命运悲叹。
　　“我善良的好邻居，与其你们花3000元救活它，让它今后在没有尊严，自卑、屈辱、痛苦中生活，还真不如当时就请医院对它进行人道毁灭，送它在平静安详中死亡，让它彻底解脱。救它这样苟活在世，不会比促它死亡更慈悲、善良。再者，大芬毕竟在属于它世界快乐无忧地生活过啊。”
　　当然，这话我也只能在心里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