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被子

儿子上大学伊始，什么都不急，急得就是不会叠被子。遂在电话上求教于我，问：被子该怎么叠才行。
　　这么问，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以为如今的独生子女在家里娇生惯养，到了独立生活时，竟连被子都不会叠了。其实不然。独生子女们尽管有这样的娇气或那样的骄气，但叠被子这样的事，他们也会举手之劳。别人怎样我不清楚，我儿子是会主动去叠的。至于叠的好不好，那看用什么标准了。
　　此时，儿子问得是军训中叠被子的方式，他上的是一所军事化管理的大学，一切都按照军队的管理模式，包括叠被子。我只能在电话上告诉他叠被子的诀窍，至于他是不是能够理解，那就看他的悟性了。他还告诉我们，老生的经验就是把学校统一发的被子叠好，不盖，专用于检查；睡觉用家里带来的被子，早上起床后，塞进橱子。
　　叠被子，那可不是一件说说就会的容易事。不要说大学生，就连很多军人也不见得能够按照经验和习惯的要求，把被子叠成棱角分明、高低一致、“直线加方块”的“豆腐块”模样。在军营里，叠被子所体现出的严谨、整齐划一的作风，已经化为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影响着一批批走进军营的军人，并伴随他们的军旅生涯。我有过四年的从军经历，并且在如何叠好被子上有着切身的体验与感受。
　　叠被子是从入伍第一天就开始的，可以说是第一项训练科目。作为新兵，到部队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叠被子。起床号一响，大家都迅速地从床上惊起，在老兵的催促下，我们手忙脚乱地套衣服，慌慌乱乱地往外蹿，睡眼朦胧地出操去！
　　在操场上，我们来了精神。在值日排长的带领下，围着操场转圈，高声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又跑又走。半个小时过去，威严而魁梧的连长开始上纲上线地向我们训话，然后布置当天的训练科目，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各班长把我们带回宿舍整理内务。整理内务，内容是多方面的，但叠被子就是其中很重要也是首当其冲的事。被子叠得好不好，关系到连队脸上文章做得光不光的大事。内务整理和评比，被作为军队一种基层管理、基层建设的基本内容得以保留，并人为细化，以至发展成一道特殊的军营风景线。
　　我们吃尽了叠被子的苦头。部队统一发的被子，棉胎虽然只有四斤重，但没有经过外力的强压，一样显得蓬松无形。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老兵被子的“豆腐板”。看我们心急如焚的样子，老兵们笑呵呵地说：平面是用抽屉压平的，线条是用木条夹平的。窍门在此，于是，所有的新兵都非常听话地把抽屉压在了被子上。这叠被子还有讲究，宽三长四，也就是说宽的方向叠成三叠，长的方向叠成四叠。每一处褶子的地方，都要用力拉出直线来。这真得很难为我们了，感觉比伺候旧社会的地主婆还难。好不容易叠成了，班长过来一看，脸一沉，吼你这也叫叠被子？扬手一掀，被子成为了地毯，只好忍气吞声地拾起，重头再来。
　　如果只是班长把你的被子掀了，那算你幸运了，毕竟班长的权力只限在一个班的范围内；要是被连长掀了，那你就得在全连人众目睽睽之下叠被子了。我们谁也不敢懈怠，为叠被子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没事时就不停地压平面、拉直线，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叠，被子也被我们叠得没了脾气，就像一匹桀傲的烈马终于被骑手驯服似地，任由我们揉捏。要平面就平面，要直线就直线。
　　不时有上级领导前来视察，除了看看我们的军事表演之外，还看看我们的被子。有一个职务很高的将军在军长、师长、团长的簇拥下，来到了我们的宿舍。他很平易近人地坐在了我的床上，用手抚摩着我的被子，感慨地说，叠被子是我军的革命传统。他说：这是战争年代延续下来的一种做法。之所以能够持久坚持下来，甚至化为一种特有的传统，就在于这种将被子折叠起来的方式有利于执行紧急任务，特别是采取了宽三长四的折叠方式，便于折叠和捆扎，能很好地保证背包带不脱落，有利于行军打仗。我还是不明白这叠被子和提高战斗力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将军说那是革命传统，那就说明这叠被子就是我军的骄傲，照叠就是，叠好就是。
　　每天起床，叠被子就成为了我们首要科目。除了被子平整之外，连床单也拉得平直的，不能有一条褶皱；枕头则放进了抽屉里。床单颜色是白的，被套颜色是国防绿的。一个房间住着一个班，整齐划一的不仅有床上的被子，还有挂在墙上的水壶、搁在枪架上的枪支，甚至连毛巾、牙杯，都摆放成了一条直线。
　　这样的事天天得做。时间长了，总觉得“豆腐块”的被子，好看是好看，但不太卫生。本来被子是要经常翻晒的，但统一的要求，你不能搞特殊化，总不能你的床上没有被子吧，要是晒被子那天检查内务，那势必会影响全班荣誉的，只好靠自身的热气去烘吧。被子一年只洗一次，当兵的人不是不勤快，问题是你洗了，晚上盖什么呀？再说没有被套，又怎么能做到整齐划一呢。只能等到换季的时候，抽个空把盖了一年的被子给洗了。
　　后来，我调到营部担任代理书记，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既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人检查，那被子就叠得将就了，营长进来了也不过问，我去过他的房间，那被子叠得比我还差。在营部，也有机会趁着大晴天去晒晒被子的。
　　越来越觉得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是形式主义的表现。美国军队肯定不会让士兵整天无所事事在叠被子上做花样文章的。至于叠被子会不会像那个将军说得有助于提高战斗力，我还真得说不上来。只是这模式对增强军人的纪律性或许有帮助，但那么多人所耗费在叠被子上的时间却是惊人的。对这事，各种说法的人都有。
　　我已从部队退役多年了，是因为看了这篇报道才勾起我对叠被子的回忆。报载：沈阳军区某装甲团将内务设置中关于床铺设置的内容，重新进行了规范。新规范要求，军被由折叠改为平铺，床上物品铺放整齐有序，由下至上依次为床垫、皮褥子、褥子、被子、军毯。中国军营里特有的“豆腐块”，在这个团里见不着了。这条消息在军队里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也引发了很多像我这样曾经在部队生活过的人的感慨。叠被子本来是一件生活小事，但在部队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就没有小事了。
　　还是有不少人对“豆腐块”情有独钟，他们始终认为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内务要求，而是它的本身已经承载了很多的象征意义。对此，我不敢妄加评说，毕竟自己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一员。
　　如今，我依然每天都要叠被子，时不时就会想起在部队叠被子的往事。心血来潮时，也会按照部队叠被子的方式，重温一下感觉。只是家里的被子太厚太大了，不像部队的被子那样小那样薄。厚了、大了，没有那种手感，也很难能叠出规则的“豆腐块”。
　　此被非彼被，也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