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列传——女人与圣人

我经常感到自己的为文，较为热爱说“我”，第一人称。并不是非得去模仿美国人之好“自我”，实则为人自私而已。倘若有某君论以民主之类，我便以为那是说天上的彩云在追月，只能并非假谦虚而似笑非笑曰：看上去很美。然而又不能就号之曰“玄谈”，虽然我好“魏晋”。
　　另外，我还偏爱说“圣人”和“女人”。圣人“伟”而且“大”，论却容易。如孔子，只需说“天下第一圣人”即可；　孟子，　只需言“亚圣”便罢。剩下的事，自有他人去料理。　所以，我仿佛感到自己实在是很富于雄才大略，若有人责之以狂，我将在后面略加一个“想”，即可逃之夭夭，而且不必象电视台节目主持人非要加以解释道：我开个玩笑。
　　至于女人，乃天性善良，又加之长于情感而短于理智与抽象，实在是常令我如探囊取物一般从她们那里超额地收获着仰慕。说实话，我已经为此毫不自省地沾沾自喜了好些年。但我尤其忧患的是，万一有人将命我曰“贾宝玉”当如何应对？我也是很爱名誉的人，虽然现在的世界很开放。
　　有一天我很幸福地误入一家所谓高素质成人交友网，发现那里的女人很高素质，因为她们很真诚而毫不考虑传统问题，表述观点也现代。概言之，无非是：希望有一次婚外之艳遇，如效果好，则可追加几次料也无妨。又加以强调道：此乃高素质成人网，男士切记：一定要有汽车洋房身份地位。但倘若要反诘此贵女士有何德能，她便堂皇答道：虽不漂亮却也性感。于是我便感到有些冤枉。盖上帝造女人，于东西方略有所区别对待。西方洋女，乃曲线身材；东方女性，则扁平身材为多。倘若没有科学家来捣乱，天下便也无事。然而科学家偏要顽固地认为曲线为美，弄得连汽车也作流线型，还说那样跑得快。所以东方女人要性感也很难，无非就是胖一点尔尔。以“胖一点尔尔”就思想着要换汽车与洋房，我感到自己的奋斗目标有些微茫。我曾经还误以为自己假如运气好的话，可以碰上一只象莫尼卡。贝鲁奇那样的美丽的死耗子。再说，据我的阅历，传统时代人所奉行的准则乃是有些事可以做却不可以说，道是偷偷地做是享受，公诸于世乃丑闻。然现在不但可“于世”还可“高素质”。我曾经煞费苦心又是诗书又是形象，出门面世从不马虎。皮鞋每天擦几十遍，西服衬衣领带非意大利不买，领结打最国际流行，弄得周围女士自惭形秽。想不到这全多余，因为她们要的是“效果好”。这高素质的要求其实也低，于是我乃拍手称快。为何？　盖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女人，则希望男人能论萨特尼采与米开朗基罗，或者葛丽泰。嘉宝，英格丽。褒曼等等。　我彼时颇下了好一番工夫，冒被教授点名批评又罚以考试不及格之小不韪，将自己关起来不去听宏论而遍观非中文系之书目类书籍。光好莱坞明星传就有以下：
　　《英格丽。褒曼传》，《葛丽泰。嘉宝传》，《费雯丽传》，《凯瑟琳。赫
　　本传》，《奥黛丽。赫本传》，《玛丽莲。梦露传》，　《伊丽莎白。泰勒传》，
　　《查尔斯。卓别林传》，《马龙。白兰度传》，《劳伦斯。奥利弗传》，　《克
　　拉克。盖博传》，《格列高利。派克传》等等。
　　待我修炼到几乎可考博士之际，天下已星移斗转，物是而人非。恰似南唐后主哀怨“金锁已沈埋，壮气蒿莱”，但女人虽好浪漫，却不太喜欢男人“流水落花春去也”似的低调。德国末代皇帝之下台，则有漂亮可爱小姑娘写信前去安慰与景仰，得此精神支柱，皇帝或许不敢圆回首故国之梦，而从新做人倒可成就一段历史佳话。然末代皇帝究竟是皇帝，我辈则不可，成熟女人比较容易受“成王败寇”的勉励。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之要著，首先是“汽车洋房身份地位”，在此之外，如能超值拥有意大利文艺复兴和好莱坞，则在女人处可更受爱戴。因为我研究多年，盖某些女人或很多女人之高傲，实乃仿佛上世纪有人穿西装而里面的衬衣却只有衣领，男人不必望洋兴叹又望而却步。在我深感　“文艺复兴”之类这专业不太对口时，便开始谋划物质文明。——现在流行与时俱进。
　　这一天我方深谋远虑着跨越式与时俱进，来了一位怨妇。说实话，我很喜欢怨妇，因为可以使我畅想，从《诗经》直到元曲，很有情调和格调。这女士一来，便首先慨叹天下无道，慨叹天下无道之后即表达对我的仰慕，表达对我的仰慕之后即向我要钱，向我要钱之后乃言道是拿去征婚。于是我也就很有些受辱的敏感，想，我就是单身，你不优先考虑我，倒从我这里拿钱去找别的男人！我虽也拥有同情心，但倘若别人给我奉献同情心的机会来得太快，我可能立刻反应较迟钝，此时做才子很艰苦很窘迫。我正感到做才子很艰苦很窘迫，稍事犹豫，她已老羞成怒，将慨叹天下无道转移成慨叹我无道，好象我就是“天下”。她说，原来你也是笑贫不笑娼的主！
　　我向未想过，兼济天下的伟任会降临到我一个人的仅能让女人靠一靠的肩上　。　这一次，我有失败的切肤之痛了。我一向误以为自己在女人面前很象拿破仑站在阿尔卑斯山顶，未曾料想此时在小女人面前竟遭如此惨败。我平素一直不太擅长笑，倒不是装城府，的确是“娼”自古就有，如果笑则显得我没念过书，似乎连柳永都不知道；　再说“贫”也太多，如要一一笑将过去，除非想谋《吉尼斯》，我可不想笑而致累死。
　　虽遭此惨败，我却也没有露怯，也不恼羞成怒，也并非大度能容。我向来认为女人比圣人可爱，在我心目中地位高。前面说过，女人是情感类人群，所以喜怒哀乐就写在脸上，所谓形于色而又达于言，极容易审察，不必绞尽脑汁去谋略。而圣人之圣，却往往在于语言之深刻而高妙。若首先入耳的是“入世”很有责任感，正当你感到功利非俗，有审美之愉悦，他却又言“出世”很高雅；若首先入耳的是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待你正当要欢欣要鼓舞，他却又才道出另外一句乃“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可叫人如何是好？
　　再则，此女虽逼迫我很“才尽”，但我却赞赏她那“也”字用的好。所以，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她即便穷困，倒也比那些汽车洋房类的高素质女人可爱。——尤其是那高素质的矜持被我轻易攻破如秦将白起攻城略地的时候，那时我会笑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