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树丛中的一颗红心

邂逅一位衡水朋友，这位朋友约我到衡水湖去观光；玩是件好事，我爽快地答应了。
     认识这位朋友是一次错拨的电话，两位颠倒了的数字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新奇和惊喜。这位朋友爽快地给我提供了市内的住处、太阳能淋浴、浓浓的咖啡、可口的饭菜、一辆轻便自行车和一路倾心的笑语。一个非亲非故、毫无利益相干，凭空就给你那么多好处，好到让你无法相信，那只能理解为前世生命轮回中预存的福气。认识有时不需任何理由，生命的结局并不符合常规的验算和逻辑，种种不可思议的发生更像冥冥中有一种捉弄人的神力。
     清晨，明亮的春光从窗子射来，透过眼皮给我蒙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暖光。黎明前的觉又酣又甜，迷惘中听到悉悉嗦嗦的声响，还以为是老母亲正忙着一家人早饭的打理；大脑像一块存有无限生命轨迹的硬盘，稍不经意的触动就会调出几十年前记忆的老底。“砰砰砰……起来！洗脸！吃饭！”朋友的声音惊醒了我的幻梦，知道自己已不再是母亲怀里疼爱的小孩，这也不是老家宽厚的土炕。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又觉得十分好笑，一时竟不明白为什么会躺在这儿。佛经讲生命在六道中轮回，地狱、饿鬼、畜牲、阿修罗、人间、天堂，我感觉每次睡下就是生命的一次死亡，每一次清醒就是生命的再一次诞生。
     享受了朋友的早餐，我们就骑车一起向衡水湖进发。路上我问：“为什么这地方叫衡水？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水？”朋友说：“衡水的由来确实跟水有关，水来自太行东麓各谷口汇成的小溪，小溪汇成河，滏阳河和其他几条河就在这里相聚绕城而过”。即使朋友不说，我也已经感觉到了沿途众多裸露的河床和起伏的岸堤；曾经的浩淼大水，至今却只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荒草，虽说是春天，可总让我想起晚秋的凄凉。河床上，淘沙形成的土堆、砂砾随处可见，像无数硕鼠曾在河床上打滚、穿眼。河是地球涌动的血脉，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基，物理学上有个“物质不灭定律”，水不会减少，水也不会消灭，那水到底到哪里去了？经书有云：“离经背道者，众叛亲离”，水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为什么要对我们叛离？
     我们骑车的速度不紧不慢，7点05分从市区出发，7点45分就见到了衡水湖的一片汪洋。衡水湖是古代广阿泽的一部分，属黑龙港流域冲积平原低地形成的天然湖泊，也曾是是黄河、漳河、滹沱河之故道。时徙世徙，现在的衡水湖已不可同日而语，亦利亦灾的它已被列入国家重点自然保护区，也成为众多候鸟们迁徙的上佳驿站。四月份来这里的游客还不多，到岛上必须单独雇船。艄公摸透了游客的心理，“守株”单待我们这样的“兔子”。衡水那位朋友差点就要“折颈而死”，而我来了个坐地日行八万里；对于身外之物的“钱”，还没有通透到可以轻率地抛洒。恰在此时，有二十多个民工要到一个称作鸟岛的地方去植树，于是商量一同前行。工头儿为能意外得到几包烟钱而欣喜，我俩也绕过挨宰的结局；合作就是共赢，缘分的巧合让我们同坐一船，也让我理解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同舟共济。
     到了岛上才知道，岛上的鸟并不多。“鸟岛”不是因为鸟多而叫鸟岛，而是按照排列，比如梅花岛、荷花岛等之类排成了鸟岛。衡水湖确实有很多的鸟儿，但鸟儿们并不因为人称作“鸟岛”就去迎合捧场，它们自有自己的喜怒和哀乐。岛上尽管鸟不多，但蚊子、芦苇、沼泽却不少。那位朋友喜欢公园的凉亭、雕砌的玉栏、绿茵的草坪，在此找不到兴趣，惟一可做的就是展开一块雨布，摆上瓜子、水果，坐在那边小憩。原生态的东西对我来讲，犹如尚未涉世的处女，尽管显得些忸怩，但羞涩自有羞涩的美丽，就如雅士们宁可与一位淳朴的牧羊女聊上一天，也不愿意与经世的风尘女子坐上半刻 。
     这个岛有数百亩之大，民工们忙着刨坑挣钱，那位朋友像个懒虫，看来只有我一人能够享受这野外的踏岛漫行。一个人在芦苇、荆棘、沼泽、树丛中穿越，不时看见野兔的脚印、水蛇的爬痕、鸟叼的碎鱼、一堆散落的羽毛，在此能称作人的只有自己，没有路标、没有向导，那感觉又害怕又刺激。踏步这个人迹罕至的荒岛，钻在没人高的蒿草之中，生怕前面突然窜出一条呲牙咧嘴、饿急了的灰狼，又幻想在这与世隔绝之处会遇到一只变成美女、善解人意的狐狸。人在这里没有什么称号，自然脱去了你所有粘贴的花哨外衣，你不再是什么处长、作家，也不再是什么父亲、儿子，你只是自然界食物链中的强者或弱者。尽管人类的进化让我失去了钝厚的皮毛、带钩的獠牙和锋利的爪子，但抬起的头颅绝对不会弯腰屈膝；向着未知领域迈进，热血滚烫着蒸气。害怕总是有的，但好奇总会创造奇迹，尝试是人的本能，只要心脏还在跳动，迈开的脚步从不会停止。不知不觉已纵横穿越了整个鸟岛；蹚倒的荒草和芦苇，仇恨着我的双脚；高坐于天庭的耶稣基督，鸟瞰着、欣喜着这巨大“十”字的创造。
     回想我们来岛的路上，船飘浮在碧波万顷的水面，看着涌动的湖水，感觉下面好似有龙王、龙女、海怪、夜叉在游弋；人天本是一处，现在江河污染了，我不禁担心，湖底的龙宫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璀璨无比？这里是不是也同样演绎着洞庭湖小龙女和柳毅的浪漫情趣？远处有成群结队的水鸟升起、降落、漂浮，船工说那是戏水的野鸭；野鸭蛋是上好的绿色产品，它会把蛋下在水边，走运的渔民有时能拣上一篮，但游客绝不允许随意拾拣。出门旅游最忌沾染越外的便宜，可他绘声绘色的描述，还是触发了内心的贪欲，既使不拣几个回去，也可拍几枚野鸭蛋“卧床”的美体。刚“画”完耶稣基督那个“十”字，现在又准备环岛“画圆”，准备收集那“绿色”的美食。军校里的搜索课目早已练的滚瓜烂熟，快步行军自诩有着超凡能力。常言道：“跑得快不一定拿冠军，关键要看能不能抓住时机”。初来乍到的我，不仅没有拣到一枚鸭蛋，而且还落得惨兮兮一脚黑泥。岛周围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一概都是些腐烂芦苇，而那位安静朋友，此时正好成了起点参考。
     不让拣，偏想拣！这大概也是俗人一种叛逆心理。鸭蛋放到超市里自己看都不看，而对这个道听途说的拣法却偏偏充满着企盼。这次搜索范围更加扩大，不仅看水边、浮草，而且还要看树丛、洼地，也许命中注定与野鸭蛋无缘，搜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常言道：“机缘可遇不可求”，费尽心思寻求的野鸭蛋没找到，但一只伏鸟的鸟巢却呈现在眼前。大老远来到这里，花钱、耗时、租船、上岛，为什么？不就是为看鸟么？结果鸟没看到几个，却招了不少蚊虫的叮咬，看来，这个小鸟只能成为我猎取对象，好叫它弥补我们鸟岛之行的失意。
     鸟巢建在一个很隐蔽的处所，如果不是有意搜寻绝对很难发现。这巢有浓密的树丛遮盖，鸟岛有数公里湖水相围，而这湖距石家庄又有百公里之遥，此时此刻，这个娇弱的小鸟撞上我，岂不是前世缘分？这只小鸟正在窝里伏着，如果不是它慌张而警觉的样子，我还很难发现。这么近距离观察伏鸟的鸟巢，有生还是第一次，美哉！幸哉！就犹如在国际轿车展上看到的香车美女，这美丽的组合总是那么相得益彰、充满情趣。小鸟这时静静地看着我，看它故作镇静的样子，好似正在判断我是匆匆过客还是要冒昧造访。我不愿搅乱这美丽而动情的一幕，但习惯的猎奇还是让我打开了相机，伸缩的镜头慢慢开始瞄准；小鸟弄不明白我的用意，它的同伴或兄弟姐妹很多死在人类枪口之下，这么粗一个“大炮”对着，寻思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意；小鸟有足够的论据证明，那个可怕“洞口”就是枪，并瞄准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斗不过这个庞然大物，于是念了声阿弥陀佛——“唧”的一声上天飞走了。
     擅闯私宅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甚至应该是一种犯罪，但人类凭借自己的强大，在地球什么时候讲过理？小鸟无奈地挥泪告别了，甚至来不及带走自己的孩子。我恬不知耻地拿着相机，在没办任何搜查证的情况下，就毫无顾忌地就闯入她的宅门。鸟巢建在树丛的三根树杈之间，形状及大小和开放初期常用的保温杯十分相似，只不过材料不是塑料，而是千万根致密的细草；这让我想起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那巢圆圆的，口径和浅深是那样恰如其分，严丝合缝的设计，既保暖又透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相信小鸟竟会有这样高超的手艺。巢里有四颗灰斑麻点的卵，应该是小鸟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小鸟伏巢已是一大美景，而这四胎同室更让相机咔嚓咔嚓忙个不停。参加过各种工艺品展览，到过知名艺术家的堂庭，目之所及想不到谁人能与小鸟的作品媲比。  
     心动引起行动，行动又鼓噪着心动；不平衡的心引起心的贪婪，贪婪的心又引起心的波动。心已开始漫想，如果把这精美的鸟巢放在自家工艺架上该多好，如果再加上一束射灯，那将是如何美景？再说，即使我不拿走，保不准狐狸就不吃掉，将至的暴风雨很快将其倾倒，放在家里倒可以使鸟的作品成为永恒。人做任何事情都要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理由，有意无意地掩盖自身贪婪本性；人习惯站在自己立场思考一切，而且认为自己高尚伟大。可看看我们人把地球搞成了什么样？空气污染、江河断流、山体滑坡、沙化狂风，这证明万物之灵人的所作所为并非都正确，所谓的文明也许就是地球和人类自身的灾星。小鸟建巢纯粹就是为了居住和抚育后代，它从不奢望，站在领奖台上得一个什么编织才艺的美名，就像狐狸绝对不需要狐围，看似精美的加工可就害了自己卿卿小命儿。
     上苍让人在地球上生存，也养活着其他生灵。我们为自己爱好为何要伤及无故生命？得一个鸟窝不会给个人带来温暖，吃几个鸟卵根本解决不了一顿饭碗，轻轻一动就要毁灭小鸟半生劳动，不留意一碰就可能断送无数小鸟性命；当人遭受灭顶之灾时常常呼天抢地，面对小鸟是不是该想到自己遭受过的灾情？记得以前老爸见到别的小孩子拴着小鸟玩耍，常常偷偷放掉，甚至不顾那个小孩哭闹；小时候，当自家屋梁上燕窝被别人捅掉时，自己不依不饶。小时候，在家玩，知道爱护自家的燕子；长大了，行走天下，为什么就不能爱护天下所有生灵？身由心动，看着四枚娇小鸟卵，我仿佛看到躺在摇篮里蹬脚蹬腿的可爱婴儿，仿佛看到战争年代，老母站在村口盼望儿子回家浸烂了眼角的泪眼。罪过！罪过！一刹那不善的心动也是罪过。我轻手蹑脚离开了鸟巢，不敢有丝毫触碰，甚至想到六道轮回的报应。
     我两手空空又绕圈回到了那个“参考点”，已是饥肠辘辘，还有浑身泥土和满身草籽和划痕。“参考点”问我：“会不会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听到这种提醒，我感觉有一只魔鬼在向我体内窜动，撒旦的意念又驱使回到了当初那个树丛。
     小鸟回来了，静静地伏在那里；面对我的到来，它纹丝不动。它绝对能够揣透人类的心灵，或者具备了演绎八卦推算的神功——它判断我已修炼到了慈悲菩萨的心胸。是的，没错，魔鬼没有钻入我体内，我牢牢地抓住魔鬼尾巴，抡了个大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从此那魔鬼再没吱声。涉海渡险需要熟悉航道的船工，能够超渡自己的，只有自己善良心灵。
     就要坐船回去了，看见湖边翘起一支弯曲树根，感觉有些别致，我就顺手捡起来带回随行。在衡水车站，执勤民警忙着检查旅客包裹，一个民警转过身来，问我掂着的那条树根是不是国家禁止的鹿茸。
     叽叽叽……有一只小鸟在我头上的树上歌唱，好多鸟儿也跟在后面也来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