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水

假如人的大脑像电脑，有清除功能，把所有痛苦的、悲伤的都删除，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那些深裹在心底的恐惧，就不会不断地彰显出来，时时惊扰我的心。
　　他是我儿时的伙伴，名叫彩虹。虽然是个男孩子，却取了个漂亮的女孩的名字。听爷爷讲，他的名字还很有讲究呢，意是老来得子，又是傍晚出生的，故取其名彩虹。家人希望彩虹的到来，更借助这好听的名字，能给他那人丁不旺的家族增色添彩。
　　他家祖祖辈辈单传，她母亲四十岁上生的他，也算是老来得子，又是个男孩，一家子高兴的简直要疯了。听奶奶讲他满月的时候，还请了全村的人去喝满月酒，整整请了三天呢。全家人都拿他当宝贝疙瘩，特别是他的爷爷奶奶，更视他为掌上明珠，特别娇惯他。邻居知道他家的情况，对他也很呵护。这也许就是淳朴的乡情乡亲所至吧。那时的人是那么善良、友好，悲他所悲，喜他所喜。这在他出事的时候，是最好的诠释。后来听奶奶讲，彩虹出事后，邻里乡亲曾给予这个破碎的家庭最真切的同情和帮助。
　　印象中的彩虹，长着个圆圆的小脑瓜，胖乎乎的脸，瞪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像小老虎似的，十分招人喜爱。圆润的小手上的那些小窝，至今仍历历在目。儿时的我经常不自觉的就去按它，使出狠狠的力气，按疼的时候，他就扮鬼脸吓唬我，常常是把我吓得嚎陶大哭，边哭边跑去他家告状，他爷爷就会拿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劝我、哄我，一直到我破涕为笑，但绝不会捅他一根手指头。
　　奶奶家和他家是相邻的两条胡同，大人们相处得好，小孩子们更是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了。儿时的我是彩虹的跟屁虫，一起爬树，一起到大湾里洗澡、摸鱼，一起捉蟋蟀，斗蛐蛐，俨然一个假小子。时不时地听奶奶和爷爷抱怨，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而爷爷总是替我说话，“大了就好了。她哥哥姐姐们都不在这儿，自个也够孤单的，让她像男孩子也好”。
　　童年的生活有了爷爷奶奶的疼爱，有了小伙伴彩虹像大哥一样的保护，在翠绿蓬勃的原野，鸟语花香的果园，我们疯着，跑着，和隐藏在树丛、草坪中的数不清的小精灵们欢呼跳跃着，还是十分有趣和快乐的。我和彩虹虽然男女有别，但我们两小无猜，单纯快乐的成长过程中仍能彼此分享很多秘密。日子就这样平淡地向前流淌着，宁静而安祥。
　　一天傍晚，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奶奶从外边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彩虹死了，淹死了”。　脚步声、犬吠声、嚷嚷声嘈杂在一起。不一会哭声便充斥了全村的每一个角落。我当时正发着烧在床上躺着，听完这话，腾地从床上跳下来，迷迷糊糊地向他家跑去。
　　他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我从大人们的胳膊下钻进去，只看了一眼，还在发烧的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便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爷爷、奶奶还有从城里赶回来的爸、妈都在焦急地望着我。
　　奶奶大致讲了发葬彩虹的过程，当时十岁的我怎么也不理解：活着时那么疼爱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死了不让进家门，还不许埋在他家的祖坟，被家人遗弃在荒郊野外。当时，对他的家人简直是恨之入骨，小小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大人们是那样的自私和虚伪，第一次体会到人世间的冷暖和无情。
　　从那以后，我变得越来越胆小，怕天黑、怕打雷下雨、更怕水。那张惨白发青雍肿的脸，变了形的尸体，像是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又随时即来。原来和小伙伴们洗澡的大湾，从来也不敢再涉足一步，总是避而远之。有时从水缸里舀水，也会想到死去的彩虹会突然从缸底冒出来。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越不想看到的，越让你看到，越想忘记的，越是忘不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始终摆脱不了他躺在地上悲惨恐怖的一幕。但愿这样的悲剧在现在的孩子们身上不再重演。又好想在这物质丰厚的年代，孩子们既能在享受优越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能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与大自然为伍，尽情尽性地玩耍，释放童真的烂漫和天性，真正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