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人生

儿子进行毕业考试，每天要七点半到校去上课，而我也刚通过考试获得了行政复议、行政应诉人员资格证。想到学生中流行的“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学生的命根”说法并不确切。在现在中国的社会，考试已不仅局限于学校的学生，整个社会都把考试当做万能法宝，尤其在政府机关，每年都有若干张卷子要答，若干试要考，但有的考试只是为了要张卷交差，考者与被考者都没有人认真，所谓“八路军糊弄共产党”。有的考试是为了显示出一种公平、公开、公正的姿态，掩盖幕后的真正交易，考者是明白的，一些糊涂的被考者虽然满怀希望，却不知他们的努力注定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小鲤鱼跳龙门只是一篇童话而已，当然须有一些比较认真的考试，但这些考试只能是初级的，不能马上实现功利的，如各种资格考试，包括高考，只是获得了某一行业的准入资格，只是入门的一个先决条件，并不等于“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我对平生第一次考试印象特别深刻，小学一年级大概是期中考试，那时是老师在黑板上抄题，学生在下面作答案，那次考试老师刚抄完题搁下粉笔，我也就几乎同时撂笔答完了。没到下课时间不准交卷，我就拿起一张废纸在手中折纸玩。过两天成绩出来了，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天气，窗上的玻璃被雨点子打得啪啪直响，班主任进来，面青似铁，喊：“运涛，把你家长找来。”我望着瓢泼似的雨水正犹豫，班主任不由分说，拽着脖领子就把我扔到狂风暴雨之中，没有雨具，我的全身瞬间就被淋湿，不知为了什么，班主任竟生那么大的火，不知为了什么，只要我一个人找家长，带着一头雾水，趟着遍地的泥水，到了父亲单位，把同样摸不着头脑的父亲领到学校。尽管找家长对学生来说是最不光彩的事，在家长来说肯定也是教子无方，放学回家，父亲却没有责备我，父亲对母亲说了原委，老师认为我考试做弊才成绩如此之好，而父母是最了解孩子的，了解孩子的能力是不需要作弊也不懂作弊的，父母没有批评我，也没有指责老师，最后全班也只有我的卷子没发下来，没有分数。但我对考试却形成了自己的认识，我不认为考试有什么神圣，从形式到结果都可以荒诞不经、不可理喻。
　　参加高考那天，同样也是风雨潇潇，发卷前我对相邻的同学说，“十二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三天，值得吗？有意义吗？何妨好好想想，咱俩发卷半个小时后开始答卷，敢不敢一试？”他的成绩一直很好，爽快应了。于是我俩把考卷扣在桌子上不去看，可十分钟，他坚持不住了，趁监考老师不注意，冲我抱歉地一笑：“挺不住，我先答了。”我也笑一笑，表示理解，但我自己没有答，也没有看卷，监考老师路过我身边，很奇怪地看着我，我索性闭上双眼，渐觉虚室生白，一直坚持半个多小时才拿起卷子。我自己虽然无所谓，但很怕因此影响那位同学金榜题名的前途，后来泥金报喜他进了文科中最高学府的北京大学，十分钟并没有给他造成损失，我才心中略安。
　　上了大学，我更认为考试是对正常学习秩序的一种干扰，迫使你不得不停下来应付人为地阻断，我几乎不把考试放在心上，该学习什么还是学习什么，该不复习还是不复习。记得一次基本建设管理课程，期中考试只有一个人不及格，那就是我，我考前没复习，考后也不埋天怨地，坚持自己的学习计划。期末考前仔细看了一下书，全班只有一个满分，那也是我，总的核算我就节省了期中复习的时间出来。每当我看到已经是大学生了，同学们还在为考试而提前进入复习，其他书一概不看，其他爱好一概放弃，就劝他们，“不用紧张，你看我该复习的一个字也没看呢，不还是照旧看杂书，参加活动，你们也不要做分数的奴隶！”他们却说：“谁能跟你脑子比呢，你只要看十分钟，至少顶我们看三天。”我知道自己没这等本事，我既不想为考试付出太多时间和精力，可又不愿不及格毕不了业或补考。幸而学习委员也不愿死记硬背应考，大学每个专业每届只有一个班，变通起来不致引起连锁反应，她就带领各科课代表积极去做任课教师的工作，一来她是为自己的切身利益去游说，十分卖力，二来人也长得很漂亮，老师动了“我见犹怜”的恻隐之心，便算搞定，专业考试总是开卷，如果要闭卷，也是只留一道两道复习题，试题也是这一道两道题，决不致做无用功大量复习。即使这样，学习委员的成绩也仅及格分数，过于偏低，班级评奖学金总是没份儿。我觉得能做到每科开卷或相当于开卷方式考试，她的努力居功厥伟，不可使湮灭无闻，所以额外在系里奖学金机动名额中为她争取一个乙等奖学金指标，其他干部只能与全体同学一样参加投票推选，不享受破格照顾。
　　但每个人都可能有短腿，我的短腿是英语，只要是使用汉字的课，我都可以及格甚至拿最高分，但英语我只能排倒数一、二名，除了刚开始学会的二十六个字母，别的也就不会什么了。英语教师是个被多次政治运动冲击得胆子特别小的可怜老头，不肯通融漏题或缩小复习范围，神通广大的学习委员也无可奈何。一次期末考试，甚至把难度极大的托福卷子给我们当试题。我则把厚厚的试卷向桌膛里一扔，看也白看，就不去看。只留一张答题卡和一张草纸。把草纸一分为二，一半写上“玉皇大帝”、“文昌”“柳神”等神号，祭神如神在，另半张均匀撕成几个小纸条，写上A、B、C、D、E等，抟成纸团，先行祷告，再随意抓出一个带字母的纸条，写到答题卡上。监考老师劝我别贪玩，我却很认真地抓阄，直至把答题卡涂满，就第一个交卷扬长而去。待到成绩公布，我的分数居然是全班最高之中的一个，让每天起早贪黑复习而成绩不佳的同学忿忿不平，却也叹服不已。我许多科考过许多次第一，但惟有这一次“神来之笔”最让我得意不已，最让想看我笑话的同学们哑口无言。
　　每次期中、期末考试之后，教室里空空荡荡，难得剩我一个人正好读书，有去找东西的同学意外遇见我在读书，惊讶极了。我说：“我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考试，考试不是我的目标，它耽误了我的时间，我当然要继续读书，弥补损失的时间，革命尚未成功，同学仍应努力啊！”只有这时我不能与同学们同乐，因为无论分数高低，都不会使我高兴或颓丧，我要学的是没有止境的知识，而试题是有限的，对有限的试题做未必十分恰当的评判，再高的分数也在低水平的层次上，司马光所谓“学不至于乐，不可谓之学。”
　　参加工作后考试次数并没有减少，相对难度却大大降低了，大多是政治题目，你抄我抄大家抄，出题者注重的是参加考试的人数要足够多，不计较答案的对错；答题者注重的是别忘了写上自己的名字，也不在意分数的高低，很多卷子交上去，便石沉大海，钉入某一卷宗之内除了上级检查时充一下政绩的实证外，再也不见天日了。
　　但国家统一的各种资格考试，还是比较严肃的。我曾参加过注册＊＊师的考试，考场十分严密，试题十分琐细，没有作弊通过的可能，五门科目我一次全报了名，出了考场感觉也良好，谁料公布成绩时，没有我的名字（即没有一科及格），我是绝对不相信的，怀疑登记分数之时被人李代桃僵做了手脚。我应该是五科全部及格的，有人劝我层层去找，讨回公正。我考试动机只为了检验自己有没有业务能力胜任这个职业，却没有真正去从业的念头，考了一把认为能力足够可以，至于拿不拿证，并不特别重要，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也算成人之美吧，尽管不知那人是谁？
　　形形色色的考试，现在已味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还是做为不得不保留的压桌菜肴，每席必上。我没有权利拒绝所有的考试，但我至少可以不为某些考试的诱惑动心，光有鸡肋是填不饱肚子的，光参加考试即使高中榜首也往往徒劳无功、秀而不实，地方小朝士每为孙山之外的麒麟楦，这我也早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