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拌面的日子

过惯苦日子。兄弟姐妹多，且又都上学，家里的日子就紧巴了些。打小妈妈就教导我们，不怕穷不怕苦，就怕不认真读书。偏偏我的个性，不是个愿意受束缚的主，在学校里没少挨老师的批评教育，没少和同学打架惹祸。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个小人儿，硬是一股男子的气概，向来不轻易认输。生活苦，班里的女生都有毛衣穿，我就穿妈做的小花棉袄。摸上去刺刺的毛衣，高高的衣领，瘦瘦的衣身，看着就漂亮。我的小花棉袄颜色很鲜亮，却肥肥大大，没有一点美的样子。惟有妈做的小花布鞋，红条绒鞋面儿，上面绣着两只粉粉的蝴蝶，穿上后挺美的，有时候会让我对着鞋面傻乎乎地瞅着蝴蝶，梦游般地神思飞上太空，傻傻地笑着，自恋般地臭美半天。可那时好多同学都有皮革鞋穿，皮革不怕水，脏了擦擦还是新的，不象布鞋，一踩雨就全湿透了。所以就算我的花布鞋再漂亮，能够引来的目光也是有限的，这让我很是不甘。
　　同学基本上都有一本硬硬封皮的笔记本，看着就高档，可我只有嫂子从厂里拿出来的窗户纸装订的本子演算。家里条件不好，虽然心里也有这样那样的埋怨，可也只好如此，从不会撒撒娇提让妈妈为难的要求。爸爸常教导“要想过得好，全靠自己，别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别指望人家”。哥哥姐姐们都是天才，学习上就没让人操心过，惟独我，天生大大落落的性子，所以功课读到让家里人看了就气笑，自己看了就吓哭的程度。学习什么东西也不用心，唯一用心的就是制造各种让家里人头大的麻烦。后来跟哥嫂一起生活，仍是死性不改，大大咧咧的凡事得过且过，不为以然的样子，常气得哥哥要提溜起我给扔到楼下去。而我无论闯多大的祸，仍是无半点影响，照吃照喝，首先没委屈了自己，乐得逍遥。哥简直拿我没法。那时最大的遗憾，不是没读好书，而是没拥有几本自己的书。常在一些小摊上看到喜欢的书，可我囊中空空，咽几口口水，蹲下来摸摸封面，磨磨蹭蹭地翻开里面的页码，忍着摊主射来的不屑眼光看上几眼，惊惊慌慌的样子，一辈子都忘不了。如果口袋里有了几分钱，就赶紧跑到书摊上塞给摊主，一次看个够。那时候，五分钟就可以看一中午。
　　缺什么就希罕什么，在生活中就赶着追求什么。曾有人问我，你最爱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钱”。我一直都不否认自己对钱的喜欢，也一直自认自己是一个物质女人。一直自认自己所追求清清楚楚，目标明确。但在生活实践中却白痴一个。到了适婚年龄，不愿意继续和哥嫂住在一起，不愿意哥哥为了我的事和嫂子有任何的矛盾，就急着赶着想把自己给嫁了。朋友介绍说：这个吧，这个有钱。有钱？我的眼珠子立马发出绿悠悠的光。刹那间，光芒就黯淡了。有钱人不会花心吧？象咱这样相貌虽然说得过去，可也并非美女，个性大落，笨嘴拙舌的，人家咋会看上咱？不会长得象潘长江吧？就长得不象潘长江，恐怕人家也是广撒网钓大鱼的主儿，人家耗得起，咱耗不起，咱就想快快把自己嫁了。介绍人说，先别管那么多，就见见呗，不就一会儿的功夫么。见了面，看起来倒没啥，虽然长得不是那么理想，可看起来还蛮顺眼的。那人瞅咱的目光，就跟被电着了似的，连介绍人都觉得意外，说我交大运了，终于逮住了个有钱的主。交往了俩月，那哥们天天来单位门口堵截，每天都要咱给他汇报思想，说说一天的工作，几乎每天的行程都统一的，这样的交往，任谁都忍不下去，何况咱这自由散漫的主。况且交往下来，从他嘴里咱明白，他就是想找一个淑女，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贤妻良母这角色，那会儿咱心里还没打这谱儿，让咱在人前装装淑女还成，如果要天天当淑女，那就太辛苦了，总有一天，咱肯定会原形毕露，张牙舞爪地样子会吓坏人家的，还是赶紧儿鞋底抹油，溜吧。
　　后来遇到老公，一不小心就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蒙住了双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成了他的妻。老公与大款与无缘，拿着一份固定的薪水，与咱倒是蛮搭配，喜欢玩，喜欢热闹，喜欢哈哈大笑。绝对不会问你今天干了什么，累不累，也绝不会让你做淑女，你爱做啥做啥，人家更忙，根本就懒得过问，见了面，忙着玩，哪有这闲功夫。就这样的俩人，无聊对无聊，粗陋对土包，俗气对浅薄，没正形对不在乎。谁也甭嫌乎谁，谁也不吃亏，谁都心安理得。单身宿舍一拾掇，欢天喜地的拿了证结了婚。很久后才想起来，婚前老公没送过我啥东西，最贵的礼物是一件30块钱的T恤衫，我跟他一人一件，配牛仔裤，俩人穿了满大街晃悠，还洋洋得意的，那傻乎乎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后悔，怎么就不跟他要点值钱的呢，哪怕买件过百的衣服也好啊。
　　女儿的出生，根本就是意外，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就做了娘。公婆不喜欢女孩儿，宝宝出生两天后，他们就再也不见人影了，倔强的我，不求任何人，连娘家妈也不告诉，在月子里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痛极累极就蒙上被子大哭一会儿，哭完擦干泪甩甩头，给孩子换尿布喂奶。那会儿正赶上买房子，我休产假在家，只拿基本工资，老公的工资也不高，有限的一点钱，各种费用交下来，就所剩无几。当知道要交房钱时，真是六神无主，如果交不上钱，不要这房子，又不晓得什么时候还能再要到，急得上窜下跳。当哥哥拿着钱站在我家门口时，我的泪刷刷地掉下来。
　　好不容易度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生活越来越好，虽然还是不能和人家有钱的比，但衣食无忧，宝宝也长大了，想想当初自己不愿意做贤妻良母的念头，好象已经很久远了。很少照镜子，怕看到镜中自己苍老了的容颜。现在进超市，并排放内容差不多的东西，我拿的肯定是带有“特价”标牌的那种。听到哪儿有打折的商品，一定要过去看看，是不是有用得着的，否则心里会不安半天。那天去超市买老公宝宝喜欢喝的酸奶，发现另一种差不多牌子的奶正在打折，我一下子买了三桶，回家后老公哭笑不得“无聊到你这就到顶点了，标准的家庭妇女，简直没治了”，我傻乎乎地笑笑。家庭妇女又怎么了？象我这样大大落落，散漫无心的女人，本来就是一小市民，不用说自己也嗅得到。咖啡大餐、优雅美好的日子也好，大鱼大肉、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好，菠菜豆腐、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好，不都是一样的过么。
　　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谁能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