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禅意之二：此情可待成追忆

《锦瑟》是中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代表作之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全诗采用比兴、用典、象征等多种表现手法，托意空灵，哀婉迷离，营造出幽美的意境，历来为诗家称道，仔细品味，似饮陈年佳酿，醇厚醉心。
　　《锦瑟》又潜蕴禅学韵味，恰恰应承了佛法中关于“色空说”的理解。
　　《金刚经》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按佛学的解释，锦瑟年华是时间的空，庄生梦蝶是四大的空，望帝鹃啼是身世的空，沧海遗珠是抱负的空，蓝玉生烟是理想的空，当时已惘然，追忆更难堪的“此情”是情感的空……然而诗人正是在这些空中，幻出锦瑟华年等一系列色相，见色生情，传情入色，因色悟空。
　　诗人一定深谙禅宗的“无常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在诗人笔下，庄生梦蝶，幻灭时空，望帝鹃啼，如梦似幻，珠泪晶莹，忽而被弃，玉烟轻袅，临之已非。诗人想告诉世人，锦瑟年华的美满，终将离自己离所爱而去，替代这美满幸福的，是凄迷欲断的蝶梦，是锥心泣血的鹃啼，是寂寥映月的珠泪，是随风而逝的玉烟……人生无常，白云苍狗，刹那间欢爱如烟，青丝成雪，这种梦幻之感，即使在当时已惘然无尽，更那堪抚今追思。
　　“凡有所求，皆是痛苦”。锦瑟弦断，却祈盼情爱之杯盈满；年华烟散，却期求时光之流凝住；庄生迷梦，却奢望生命之树常青；望帝鹃啼，却希望春色不再凋枯；泪珠不定，却愿求好梦不再失落；玉烟明灭，却渴求留住真情……众生有太多的欲求，然而因时因地因人因故，愿望往往只能是随风飘散，到头来繁花落尽，白发早生，白云悠悠，空留怅恨！
　　这正是佛经中“所求是苦”的道理。
　　站在佛学的角度，《锦瑟》全诗只说了“所求是苦”。
　　“所求是苦”看似消极，却是人生的必然。
　　我们年轻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填报学校志愿时，因为名气大，热门，或者有同学填了，自己也就随大流了，跨进校门以后，常常会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怀春钟情时，喜欢理想化地幻想自己将来的爱侣风度翩翩，温柔浪漫，但生活不总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当有一天为柴米油盐争吵时，你会不会恨恨地说，我怎么就瞎了眼和你过一辈子？在生活的舞台上，总希望自己是主角，然后一帆风顺成就一番事业，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喝彩，当你老了以后回首自己一生时，你会不会怆然叹息？
　　人的一生总在不断更新自己的目标。有的实现了，你可能觉得不过如此，有的无法实现，你可能就此怨天尤人，痛心疾首。人心比天高，比地大。一个对生命负责任的人，一生都在生命的荒原上追逐，有时候，我们与成功失之交臂，与失败无奈拥抱。有过伤，有过痛，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太阳每天还是新的，树叶春来还是绿的。常人往往看重结果，而忽略了过程。一生有过欢笑，有过泪水，很正常。幸福的根本意义可能不在最终获得，而在于追求的过程。好比垂钓，不一定钓鱼的人都认为鱼是人间美味，是因为垂钓的过程给了自己快乐。
　　“所求是苦”是因为我们给自己定的目标不适当。我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二十年了，变化之大，可想而知。当大家都在感叹生活艰辛时，一个当年的校花级女同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后来她说，这些年不是很顺当，老公出车祸虽没有罹难，却留下残疾，自己前年下岗了，现在又找了一份职业。同学们都为她唏嘘，只见她平静地说，没什么呀，我老公虽然出了车祸，可是还能和我相濡以沫，我下岗了，可又找到了工作。我很感叹于她的这份宁定淡泊。她所求的不是轰轰烈烈，风风光光，而是和风细雨的平淡生活，她不感觉苦，因为她求的正是自己所要的。
　　常常因为快乐在心头驻留的时间短，而苦痛会变成心底的沉淀，所以我们会觉得生活辛苦。其实没必要用放大镜去看苦痛，人生本来就是享受快乐和痛苦的过程。得与失，悲与喜，乐与忧，之间的分寸拿捏，全在于自己的内心。只知道眺望远方的森林而忽视了身边的小树，这种生活态度是不可取的。弄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并为之追求，就不会让“此情”成为“追忆”，当时和将来也就不会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