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

她和他是在崇文门外同一条胡同长大的。她出落的如花似玉。1.70米的个头，魔鬼身材。束一条几欲接地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双活泼秀丽滴溜溜转的杏核眼，鼻子酷似雕塑家的杰作，红唇白牙笑起来声如银铃，瓜子脸香腮上一对诱人的酒窝儿，有时娇羞不语，艳如桃花的脸庞让人心乱情迷，粉颈细长，处处可人。她的衣着不合时尚，是她奶奶给做的大襟上衣，锈着浅色牡丹，素淡高雅，比时尚还时尚。她行于大街众人回头。她乘公交售票员惊艳她的美常报错站名。购物时身旁会有多人围观，至于售货员找错零钱的事经常发生。她芳名梅笑寒。十九岁了读中专，学的是金融。业余爱好善画，特别喜画仕女，其实她本身就是一古代美女形象。
　　他是一个帅哥。身高1.83米。头发修剪的总是那麽整齐利落，浓眉似剑，二目有神，行动坐卧，气质非同一般。他的体态如玉树临风，因之大名就叫范玉树。二十二岁，就读一名牌大学本科，学的是外贸专业。业余爱好诗文。
　　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清从何时起他叫她梅妹，她叫他范哥。也说不清从何时起，二者成为恋人。一切都是那麽自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1961年同时毕业。她分配到一个国企当会计，他到外事部门任翻译。为了纪念，两人到前门外一个有名的照相馆拍了张合影。两个年轻人，此时此刻，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摄影师调试好镜头，示意二人靠近点，再靠近点，好，笑。梅妹斜靠在范哥肩上，笑容是那麽灿烂，天真。引得在场的人无限羡慕，赞美，鼓掌。摄影师也觉得这是他从业以来最佳之作。
　　玉树精通英语和西班牙语，后转到外贸口作工艺品出口贸易，常游走于欧美各国。业绩显赫，很得单位领导赏识，之后被提升为处长。春风得意之时，他向领导提出要与梅笑寒结婚的报告。领导经查梅家祖上是全国有名的大资本家，不同意与之成婚。玉树一蹶不振，郁郁寡欢。1966年那场浩劫席卷而来。梅的父母残死，奶奶自尽，梅被削发游街。这里读者恕我不忍祥述那不堪回忆的一页。梅为了不耽搁玉树的前程狠心的流着眼泪断绝了与玉树的来往。可叹！有情人终未成为眷属。
　　后来呢，梅改名红旗，不情愿的与一比自己大十岁的科级干部结了婚。后又不幸该男遇车祸身亡。玉树辗转定居在澳大利亚，终生未娶，直至年老退休。他宁愿守住孤独，几十年来陪拌他的是他和梅的合影。青春永远定格在那张倩影上，永远保存在贴心的口袋里。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玉树已经七十一岁。这不，按中国的农历大年来说又过了一年，已是七十二岁的老翁了。他病了，得的是要命的病，脑血栓。因其来势凶险如暴风骤雨因故中医叫做卒中风。他在急诊室以床为伴，以泪洗面。梦，无休止的梦。梦中见她，他一生中也只有她。二人牵手在王府井大街，人们指手画脚的在品评，这是梦。翻身侧卧，她唱着跳着来到他的身旁，他以双手捧起那俏丽的脸，又像渴饮甘露一样吻他的双唇。醒来，梦。梦中他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醒来，无可奈何花落去。一种苍凉之感像三九天的冷风一样袭遍全身。又是一番昏睡，又悠悠然醒来，他庆幸自己还活着。他痴想，莫非上天还会给他见她一面的机会吗。
　　现今为了叶落归根，更为了圆哪个梦，他竟然拖着半残之躯飞到北京来了。故地重游当然感慨万千。原来的胡同已是高楼大厦。人的记忆真是脆弱，一个重建，再分辨原来的方位处所已是很难办到的事了。坐在街心花园发呆，一段残留的城墙，破旧但亲切，忆当年他她登城远眺。还有一棵被保留下来的古树，那是她他吟诗作画的地方。原来的街坊都分散到那里去了？原来的大妈大婶想已作古了吧？屈指算来离此已有四十四年了。我要找到她，以了却我一生的宿愿。
　　市公安局的干部很热情的接待了他。经查和她同名同姓的有十七人之多。又经原住区域、年龄等细节的筛选，有三个可供参考。玉树拿着一个改了姓名的可能性最大的地址，蹒跚的来到一所板楼首层，按下防盗门的门铃。“谁呀？”一个沙哑的老太婆的声音。“我”一个吐字不清的声音。老太婆警惕的从猫眼中向外探视，见一个拄仗的老头站在门外。“我不认识你。”“您是梅笑寒吗？”“啊？！你怎麽知道我年轻时的名字？”“我是范玉树。”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老太婆激动的用发颤的手赶紧把门打开。
　　两人相见，四目相视。只见眼前这个陌生的老太婆一头稀疏的白发，一双眼袋鼓起的失神的眼，牙已所剩无几，嘴唇干瘪，两腮下塌，弯个腰好象要检拾地下的遗物，其实地下什麽也没有。眼前这个陌生的老头，个子缩矮了不少，手脚不听使唤，一只眼迎风流泪，不乐还好一乐嘴就歪到腮帮子上了。二人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笑寒给玉树倒了一杯咖啡。玉树抬头见她床头挂着放大了的那张合影。“梅妹，我的至爱。你那长长的辫子那里去了？你那像珍珠一样的牙齿那里去了？还有你那醉人的酒窝呢？”“范哥，白马王子。你那风流倜傥那里去了？你那诱人的帅气那里去了？”“那时你是花季少女。”“那时你是如水青年。”一切全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两人的情分。
　　接下来是泪水、是惆怅、是苦笑、是叹息、是离情、是别绪、是梦、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