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台阶上的两个女孩子

微雨斜飞，红香和阿萍并肩坐在俱乐部的台阶上，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红香有着齐眉的刘海儿，大眼睛亮闪闪的，看起来清纯可人。阿萍不同，阿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粗硬的短发，无规则无形状地蜇伏在头上，不屈不挠的样子。
     初见红香的时候，阿萍呆了，眼睛瞪的老大，直勾勾盯着阿萍，眼珠儿一错不错的，红香凑趣地哂笑，嘴角弯弯地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妖娆而艳丽。阿萍瞅着，傻了。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两个女孩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亲密无间了。红香的美丽让她自傲的近乎神经质，打小就淌有过同性女性，没有人愿意和她在一起，日子久了，她也不再为没有女孩子愿意与她一起玩而伤神了，屁股后头整天价跟着一抓一大把的男孩子，红香一点儿也不孤单，反而更加的其乐无穷。可是，不知怎么地，无缘无故的就与阿萍混成了生死之交。
     没有正经事做的时候，红香喜欢带着阿萍到处去玩儿，吃好的，穿好的，玩时尚，玩高档。阿萍从来都是亦步亦趋，半步也不会跟错。她对红香的依从几乎到了迷信的程度。只是，围着红香转的各色男人们，面对阿萍时，表情总是有些古里古怪的，像是非常之嫌弃，却又极尽讨好之能事。曾有一个酷公子哥儿，仗着屁股下压着的名车和口袋里永远也刷不完的银行卡，很是嫌弃阿萍这个太亮的电灯泡，言语间便有意无意地诋毁了一半句，打那以后，他打爆了电话却再也没见着红香半根儿头发，绝望之下割腕自杀，这事儿在城里一下子被炒的开了锅，打那之后，缠在红香身边的那些男人，无不刻意间讨好阿萍。那是阿萍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她不是公主，却具有了掌控公主命运的魔权，所以，她是至高无上的。
     跟着红香的日子久了，偶尔夜静更深的时候，也有痛苦一点一点地啃噬阿萍的心——她越来越享受这种被捧在云端的感觉了，她偷偷地模仿红香的一举一动，红香走路，人还未动，已有万种风情先行。红香生气，红香翻白眼，红香那一脸带笑不笑地戏谑，无一不泼洒着沁人肺腑的美丽，那种美，带点邪性，带点恶兮兮的味道，却偏生让人无法自拔，不可救药。
     阿萍也曾问过红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红香只是笑，不说。
     后来，有一天，红香带阿萍去见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子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袖，干干净净的样子，个头挺高，却显得很单薄，爱笑，眉毛常害羞似的一跳一跳。阿萍刚刚坐下，男孩子就捧来了一杯冰水，手指节有点泛白，瘦棱棱的惹人心疼。他的眼神很平和，像春天的小雨，温润，却略略有点凉。
     那一眼，阿萍知道，她自己从此是无可救药了。二十一年，阿萍从来就没被摄进异性的眼睛里，偶尔有人望她一眼，她常常会因此而难过很久，因为别人的眼睛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哪怕半秒，仿佛她是透明的，他们透过她，看的却是遥远处的美丽风景。阿萍是嫉恨美丽的，可是，却因为红香，她认识了海，她死心塌地的相信，这世间，是有一种东西叫做一见钟情。
     第二周的时候，她拐弯抹角地跟红香提到海，红香只是笑着撇撇嘴，并没有要见的意思。阿萍有些失望，有些失落，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梦，她梦见她穿了美丽的蝶衣在风中飞扬，长长的裙裾在绿莹莹的草地上跳舞，有一双恋慕的眼睛漫过无边无际的草地，卷过来，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是海！
     阿萍从梦中甜醒的时候，红香的电话响了。红香说她要离开一个月，走得很急，下个月回来再详细地跟她说。阿萍难得的没有失落，她甚至有点开心。开心？阿萍起初有些不明白自己，没了红香，她的日子可怎么过？又怎么会有开心的感觉？
     红香走了，一个月内并没有传回多少消息。阿萍的日子过得莫名的兴奋，天天价期待着什么似的。终于有一天，同事要去一个软件公司办个事，阿萍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嗡嗡直响——海就是在那里上班的！阿萍热情地、自告奋勇地揽过不属于自己份内的活儿，还找借口说刚好要出去办个事，路过那里，举手之劳，帮同事个小忙满划算的。在同事一迭声的“谢谢”里，阿萍脚下像长了翅膀，整个人跃跃在空气里了。
     阿萍到软件公司，装着极无意的样子提到海，他们说他到去齐齐哈尔出差了。回程的路，阿萍走的没滋没味，她惊讶的发现，这些日子如此的亢奋，原来竟是渴盼着想要再见海一面！
     接下来的故事很老套。红香回来了，海也回来了。阿萍再见到海的时候，是在红香的订婚宴上。人不多，气氛却一点儿也不差。蓝色短袖衫白色长裤的新郎玉树临风，光彩照人，是海。
     阿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阿萍一杯一杯地灌酒，咧着嘴，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海是红香青梅竹马的哥哥，两家人一个院里住，也常在一个锅里吃。后来，海上学，一走六年。终于毕业了，是准备要与红香缔结百年之好的。知道这些，阿萍一点儿都不意外，那个不知藏匿在身体哪个角落的另一个阿萍笃定地知道——海，终归会是她的！
     有一天，海“碰巧”撞见红香跟一个当年的追随者拉拉扯扯。又过了几天，海又“碰见”红香站在一个公子哥儿的宝马车旁边——据说这哥们当年为红香自杀过。这样的事“碰巧”了几桩之后，海知道，自己是要离开这个安逸的小城了。
     海给谁也没打招呼，一个人拎了简单的行要，坐上广西北海的车。海坐定的时候才发现，座位上的另一个乘客是个熟人，名字叫做阿萍。
     阿萍没红香那样艳丽，却朴质着踏实，不漂亮，却耐看。海望着眼前可爱的笑脸，也笑了，两个人同时说，“是你？真巧！”
     只是海不知道，更巧的是，在上车之前，阿萍正巧“遇着”了红香，红香正孤单地坐在打小就喜欢坐的那家俱乐部的台阶上。阿萍拎着行李，说是要跟红香告别。阿萍说了很多，至于说了什么，红香都没记住，只那一句，生生地砸断了红香的心脉——海爱的是我，他要我跟他离开这里。你既然那么爱他，你就成全他！再说了，海那样干净的男孩儿，你忍心糟践他？虽然有那么多男人追你，你却是清白的。可你的清白，只有我知道，海却不知道，你要怎么样给他解释？
     红香傻呆呆地瞅着那个叫阿萍的女子，那个亲亲热热叫了她两年姐姐的女子，那个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女子，摇摇曳曳的远去了。
     红香还有机会与海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台阶上说话么？哪怕就只说一句：“我从来就只爱你一个人！”
     没有了，海没机会听了，红香没机会说了。
     阿萍和海一起抱着可爱的女儿回小城探亲的时候，才知道红香死了，死在两年前的一次车祸里。红香驾着车，车翻下了万丈的山崖，尸骨无存。有人传说红香是自杀的，因为有个学生打红香的车去学校，可是半道上，红香冷了脸把那个学生轰下了车。阿萍抱着美丽的小女孩，一心一意地清理红香那没埋尸身的坟墓，荒郊野外的乱坟岗上，到处长满凄凄厉厉的蒿草。阿萍的怀里，漂亮的小女儿突然睁开亮晶晶的大眼睛，笑。嘴角一弯，弧度极美。阿萍心下一悸——这笑？？   
     望着艳在红香墓前的那一大捧鲜花，望着高档的连衣裙上沾满泥土草屑的妻，海悠悠地一声叹——世事真正是无常！我该当更加珍惜才是，能娶得如此善良的女子为妻，何其幸也！
     2010年3月2日夜为可怜的红香作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