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

常常听人说“心理年龄”这个词，回首考核自己，不免心惊。
　　跟老公外出购物，别人指着我问：“你女儿这么大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老公哭笑不得。
　　又一日与老公外出，遇见他一女同学，那人把老公拉到一旁耳语半天，还不时用目光上下搜刮我，害我也跟着上跳下蹿审视一番，没什么犯规的地方啊，衣帽鞋袜一一得体。
　　茫然旁顾。
　　好不容易叽咕完了。忙问老公，老公笑：“问我是不是离婚了，又找了一中学生？”
　　我撇撇嘴，翻两下白眼：“那你岂不是很得意？”
　　老公打击我：“中学生有什么好？幼稚！”
　　某日接久未谋面的老友电话，说：“某某说你越来越漂亮了。好想看看。”
　　慌忙照镜不迭，还不是一张不忍卒读的黄脸，自己都不想多看，于是更正：“没有。跟从前差不多。”
　　“差不多就好”，老友慨然，“我老了。”
　　结果某天一开视频，完全是谎言，她一头黑色瀑布，衬着狐媚的鹅蛋脸，要多美有多美，比学生时代更具魅力。
　　我不妒嫉。
　　六岁的女儿时常跟我胡闹，把我列入她的小朋友系列名单。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吃冰淇淋，喂小白兔，玩牌输了互打屁股。当好朋友指责我，说我完全败坏了做母亲的等级和规矩：“你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样疯癫！”
　　我如梦初醒。惶惶不安，可又屡改屡犯。曾下决心要稳重一点，内敛一点：当被人侃侃而谈时，我要端坐如山，神色肃穆，而不是瞎闹起哄，挑人家的语疵句病；小女儿在我弹簧床上练习跳高，我应该声色俱厉，或者暴打一场，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屁股开花，而不是伙同她瞒过她老爸的眼睛，一起犯罪；；回到家中看见小猫小狗小兔子我应该乱棍轰走，而不是俯身触摸，与其呐呐细语。
　　但是，当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世界不亦乐乎，回顾身前身后，再没有一个人肯为我抚掌喝彩。有个陌生人却对我说：“你的率真，很让人感动。”
　　于是有了理由，为了感动别人也为了感动自己，我要保持这份纯真。
　　经常被人问到：“你怎么还不老？”
　　起初洋洋自得，但转眼醒悟：为什么我就该老呢？凭我二十八岁的阅历，还是因为我十一年的工龄？
　　十五岁的侄子翻看我的影集，看见我十年前的照片一声惊呼：“阿姨年轻时好漂亮！”
　　纳闷，惊诧。一片惊涛骇浪迎面而来，震得我形骸狼籍，环顾左右，竟找不到让我遁形的沙隙云影。那么，我往日的烂漫只是佯痴佯狂，半疯半傻？是挣不脱命运的疼痛而呈现的面具，是掩盖内心恐慌的斑斓外衣？在阳光灿烂的背后却阴云密集？
　　心头一道闪电，灵魂彻亮的刹那，我溃散如流水落花。
　　那么，在十五岁少年的眼里，我已经是一树老藤，一壶老酒，一本老书，只能端坐在怀旧的氛围里，慈祥而平易近人？那么，青春已经被填进怀念的表格，我们只能沉默于色彩暗淡的老照片，等候景仰？那么，岁月已经日渐稀薄，蓦然回首，我已经被“年轻”驱逐出境，来处一岸江水，去处一片烟云？
　　然而，生命在这个季节，依旧枝繁叶密，时光从心头掠过，依旧不知道疼惜。脸上漾开柳暗花明的微笑，心中却忽然明白：童心，犹如一尾过江之鲫，勇往直前又小心翼翼，奔赴一生却无法停息，想某日能如鲲鱼生翅，那只能是徒然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