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祭

方竹死了，死在紫色土陶盆里。
　　今年春天还发过几支。阳台上一第溜儿玫瑰、茉莉、美人蕉、朱顶红，年年开春，就数文竹破土最早。一年到头，文竹的根部常常有幼芽拱出：长成一团蓊郁的绿云，但不能与初春萌发的新芽相比。冻了一冬的盆土又干又白，蓦地冒出参差的翡翠柱又圆又尖，象小孩吃奶一样吸吮天地的灵气，一天疯长一截儿。弹指间，就出落得袅袅娜娜，清丽挺秀。
　　不经意间，文竹就出了问题。先是枝梢枯黄了一点点，然后传染病似地黄遍枝枝叶叶。动人的翠绿渐渐消逝，整笼文竹仿佛笼罩在日薄西山的夕光之中，生命的迹象黯然地别离了亭亭玉立，而旁边的生灵正青枝碧叶。透过怒放的玫瑰，望着绿梦破灭的文竹，我的胸中充满忧伤，为没有莳弄好在我温存的目光里、怜爱的心灵中生长了整整六个春秋的美丽的文竹。
　　文竹是被一双充满爱意的纤纤素手栽下的。在这一个生命的白色光晕悄悄消逝的时刻，我是那样深情地忆起那双红酥手。如同走在寒风刺骨的街上倍感温暖的不可缺少，生命不再时容易感觉生命以及有关这生命的点点滴滴，何其不舍！
　　文竹伴随着我们感情的创造，我们的感情反过来又创造着文竹的生命力，这是人与自然之间多么难得的相映成趣。每日的浇水、施肥、松土、修剪……在爱人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不爱的；在被美滋润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是不美的。到处都在流行“让世界充满爱”，让世界充满爱，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就会合璧生辉！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几乎相当于生命十分之一的六度春夏为冬，唯有一盆青青的文竹构筑起一个别样的屏障，在我发热的时候给我活力。单线条的生活令人乏味，多重组合的生活叫人充实，又叫人烦恼，只有与文竹对视时，人生旅程的灰尘才渐渐洗去，疲惫的心才渐渐如止水。
　　文竹并不开花结果，似乎少了几妥艳丽与壮美。然而，她使对虚荣的爱慕嘎然止步。你要赞美她，却不能赞美好的哪一点或哪一刻，只能赞美她的全部。这不是文竹的遗憾，而是她独有的骄傲。文竹度着平实的光阴，她和注视她的那道目光不以物喜，不为已悲，把壮烈视若平淡，视雨雪风霜为自自然然。这真是值得人所敬佩的品格。
　　文竹死了，在她认为应该辞别我的时候，悄然而去，使我举起的手从此只能抚摸空茫，使我的眼里汩汩流出无尽的惆怅。文竹虽然不会言语，但我坚信每当我沉默时，文竹在静静聆听我心灵深处的倾诉。如今在惶然若失之中，我的独语已没有了依托。
　　但文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因为她曾象忠实的情侣伴随我涉过六道人生的山川，因为，又是六度三百六十五个日升月落，我还能提笔为文竹写下这篇小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