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痕

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处在这样的境地，我会在两个如此爱我的男孩之间，必须作出选择，必须伤害一个人。
　　余业是我相处了十个月的男友，而落叶飘香是我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网友，但我们相恋了。
　　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轻易移情别恋的女孩，我的生命里之所以会出现落叶飘香，那是因为我和余业的感情已经搁浅了几个月，我们之间已没有了激情（我一直这么认为），在那段灰色的日子里，我们实际上根本不算是恋人。因为我们已经很陌生，我们住在一个公园的宿楼里，却经常几天甚至十几天不见面。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爱情已经过去了，迟早会分手。
　　就在这个时候，我迷上了上网，因为单位就可以上，所以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网上，网上的虚拟和迷幻诱惑着我，让空虚的感情得到了寄托。
　　九月底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是一首在我看来还很幼稚的诗，写诗的人叫落叶飘香，一个让人心动的名字，一个让我忽然生出许多同感的名字。因此让我想起了最喜欢的秋天，而那也正是秋天。
　　信的末尾说他在网上偶然发现了我的资料，心动于我的留言，所以冒昧写信。他说网络太虚，他并不相信，但是他仍愿一试。
　　说实话，那是一首很平常的诗，但是我的心却似乎被它打动了，我也写一首诗，算是回复他的，给他发了过去。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变化，我们频频发送邮件。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落叶飘香似乎能够洞察我的心事，他看出了我的忧伤，我的哀愁，我的绝望。　他以为我一定是在情感上出了问题，不是爱情就是友情。他说他现在是大学的最后一年，二十三岁了还没有体会过初恋的感觉。但是在第四封邮件里，我却收到了他的一首情诗。
　　那首诗把我的心刺痛了，是啊，有多久了？我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爱。余业早已疏远了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承受着这一切，有谁，是的，有谁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有谁，又有谁对我说过——即使再不可能，我仍愿是一片落叶，陪你一生，无怨无悔。
　　已经有好多天没见余业，潜意识里，我不想去找他，而他也不来找我，事实上我们在折磨彼此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我们也曾有过甜蜜，有过手牵手的浪漫。但是那种时光太短暂，短得几乎是一晃而过，那时我在堂姐的一个小卖部工作，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
　　三年前，我在堂姐的另一个小卖部上班，常常有此小作品发表，也因此交了一些笔友，几乎天天都有信来。于是，关于我风言风语就流传起来。说我有多少个男朋友，做了怎样不知羞耻的事，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后来事情越来越升级，发展到我跟身边的每一个男性说几句话被他们看见了，就认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的生活这样被他们这样喋喋不休地搅扰着，我成了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一个分文不值的水性杨花的女人。
　　终于有一天，我用笔写下了我的愤怒，我的委屈，并寄给了一家杂志社，三个月后，那篇文章发表了，于是我在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我成了那些人的敌人，我早在心里原谅了他们，但是他们却没有放过我。余业是公园里一个小小的官，平时领导们对他都很关心，也很照顾他。于是堂姐夫便从领导下手，在那里散布我的谣言，把我的“过去”添油加醋大肆渲染。领导们果然听信了这些话，一个个语重心长地找余业谈话，但余业仍然跟我在一起，也没有跟我说起这些事情。直到有一天，堂姐夫见我们仍然在一起，在一次请领导们吃饭时特意叫上了余业。饭桌上，他单单把我作为主要话题，大讲特讲我的“光荣历史”。第二天晚上，他又兴致勃勃地找到余业，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我坏到何种程度。而余业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怎么能跟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呢？
　　几天后，余业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一下子被击倒了，我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堂姐夫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哪里像一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啊！并且在名益上还是一个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的男人。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他们的小店，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
　　我和余业之间却有了微妙的隔阂，他开始有意识地疏远我，特别是跟领导在一起时，如果看见我，他会装着没看见。他不再关心我的一切，即使在一起时，他也常常沉默着不说话。我知道我给他带来了耻辱，我让他在领导面前无法抬头挺胸。我隐隐预感到，我们之间已经完了。我们再也找不回我们刚开始热恋时的那种感觉。我们差不多形同陌路。在心灵里，在感情上，我们已经很冷漠。我们开始不见面，我的心里压抑着痛苦，但是我不主动去找他，我做错了什么呢？我没有错，他也知道我没有错。而他的领导们，有一些人看见我就会不屑一顾。有一个甚至我主动跟他打招呼都不理不睬。我彻底失望了，是的，我没有错，我被人陷害了，余业很清楚，可是他却越来越冷漠。只是他常常会在深夜时来到我的床前看看我，当我被惊醒时，我看到的是痛苦憔悴的脸。但我们实际上已经不是恋人了。
　　现在我碰到了落叶飘香，我想我们该分手了。我试探着告诉他我上网的事，并特意说起了几个网友，很详细地跟他讲落叶飘香，但是他却微笑着听我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们互寄了相片，落叶飘香是个长相平常却很有才气的男孩。明年他就毕业。我们都期待着那一天，他说为了我，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安定的家，他决定留校任教。我很感动。是的，经历这么多的世态炎凉经历这么多的感情挫折，能有一个人这样对我，我怎能不感动呢？
　　就在那个晚上，我向余业提出分手。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他仍然是那么笑着，看不出有什么痛苦，看不出像个要失去心爱的人的人。本来我还在心里存在内疚，觉得对不起他，但是看到他这样后，我便释然。我们像是在谈着别人的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随意。他一直微笑着，我们像朋友一样谈着心，我们把以前不曾说的话是那么坦然地说出来。他说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知道我们最终会分手。但是我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的女孩，他不会伤害我一丝一毫，所以他不会主动提出分手。他和他的领导之间是最直接的冲突，如果他选择我，那么他的工作将不保，那么他可能永远成不了城市人。如今他有了这个机会，他不能不把握，所以他选择了工作。如今我能找到好的归宿，他就放心了。他说他并不是没有去争取，他曾试图去改变领导们对我的看法，但是他们根本不相信，他们一直认为我是个会迷惑人的女人。余业之所以跟我在一起，一定是我用什么手段把他迷惑住的。但他是爱我的，他努力压制自己不来看我，事实上他很想我，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女人已不多，我那么单纯那善良那么毫无心计，对谁都那么信任，那么热情，但是我们没有缘份。我们是被堂姐夫拆散的。如果没有他，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们将来肯定会结婚，我们还会生活得很幸福。但一切都不能挽回，一切都发生了，我们只能分手，他那么冷静地说着，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也那么冷静，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我甚至看到了一种解脱后的愉悦。
　　但是我的心里却那么沉重，我是解脱了吗？为什么我不能轻松起来？虽然我们冷漠了那么久，但是当我们一切都说明了，才知道对方仍深爱着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爱着对方啊！我觉得一切都太残酷。我无法相信我们真的已经就这样分开了。从此各走各的路，我们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错。
　　那一天，我敲键盘的手指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艰涩，为什么我不能释怀，我该高兴才对啊，但是我的眼泪却一滴滴地流下来。我的心痛得麻木，我的信写得那么悲伤，那么痛苦。我多想能大哭一场，落叶飘香，你能懂我的心情吗？
　　第二天晚上，余业却反悔了。这出乎我的意料，说明他想了一天一夜，他忽然发现，他不能离开我，他不能没有我。当他要失去我的时候，才知道爱我有多深。他一遍遍地请求我留下来，他说的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什么都没有我重要。如果错过了我，他就错过了一生。他以前做错了，现在和以后他要把以前的错全部弥补过来，他会好好爱我，让我一生幸福。看着他，我忽然发现事情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原来分手是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是我最难受的日子，余业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他开始每天来接我下班，每天晚上都陪着我，一次次地向我坦白，向我保证，他绝不会放弃我。他一定要我留下来。但是另一方面，落叶飘香也在信中说他不能失去我，他说他的爱一点也不比余业少，他不能想象失去我他会怎样。
　　我的心里充满了痛苦，在两个如此爱我的男孩之间，我犹豫着，我徘徊着，我该选择谁？余业几乎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他那么紧地抓住我，占满我除了上班的所有时间。他一遍遍地请求我，那么痛楚地对我说：“留下来吧！”他的声音里充满悲哀，充满让人不忍的怜惜。从不抽烟的他却学会了抽烟，在一个个不眠的夜里，他一支接一支地抽，一个晚上过去，几包烟就完了。我的心里充满着巨大的不忍。
　　那天下午，我和余业去白云山玩，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去。但此刻的心情却不再是全部的美丽，我们都带着太多的心事，我的眉头无法真正的舒展，我的脸上无法真正地漾起笑意。他紧紧地拥着我，我只感觉到他心灵里一种深切的痛苦，一种深切的爱意。天下着小雨，绿色的伞给我们遮住一方晴空。但是，伞下会永远是我们吗？我的心里也充满迷茫，我忽然无法弄懂自己，无法弄懂感情，在余业的怀里，我感到了一种安全，一种温暖，一种舒适，这该是最好的感觉。可是，落叶飘香呢？
　　山上空寂无声，细雨滋润着万物，一切都那么碧绿。是秋天了，但大地并没有一丝秋意，仍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着生命的颜色，只有那丝凉意，让人感觉到秋的来临。
　　两天前的晚上，余业说我应该去看看落叶飘香，那样我就会死心了，但我却踌躇着。而昨天晚上，看了落叶飘香的信后，我却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个好的建议，于是我就在信中告诉了落叶飘香。我收到他的回信，他在信中说，有一件事，他或许没有跟我说，但那是些善意的谎言。真的要面对了，他忽然有些害怕，有些担心，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我知道了这些事，还会不会再爱他。看完信，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想不出他跟我说的哪些话是假的。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竟还有不坦诚的地方，我在回信中写满了疑惑。
　　但是余业听了我的话后，却陷入深思。他说，不要去了好不好？
　　我说为什么？不是你让我去的吗？他说我怕你去了就不回来。我无言以对。我的心里滋生出一股痛，是的，这是一个好的男孩，爱我那么深的男孩，可是如今我却将他伤得那么深。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我一直都那么渴望一个家，一个也许不大不豪华只有一间小小的房子的家。但是以前，余业不给我任何承诺。但是现在，他却那么真诚地说，他会给我一个温暖安定的家。而落叶飘香也是一样，他说落叶有家，秋苇有家，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家。
　　天黑了，白云山上更加空旷寂静。所有的车都没有了，我们徒步走下山。雨仍在无声无息地下着，那么温柔那么细腻。我们紧紧地相拥着。我忽然觉得，如果我们一直都没有改变，一直都没有远离过，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那么我们该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我也不会认识落叶飘香，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和痛苦。但一切的如果只是如果，毕竟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不是当初的模样。
　　也许我们之间注定要有这么一段插曲，如果我没有遇到落叶飘香，那么我和余业之间还在继续着以前的那种状况，不会有一丝改变。我们注定了这一劫。但是，劫过之后呢？
　　两个男孩都在期待着我的决定，我仍不知道该选择谁，又该伤害谁。我真的该去看落叶飘香吗？一时间，我不能确定。一直以来，我们之间对彼此的印象都是最好的，把彼此想象得太完美，而许多现实中的东西根本没有想过。生活不是建立在空虚里的，生活太真实，生活太琐碎，生活应该就是那种平静如水的美丽和安宁。我不否认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阻碍着我的心，让我不能完全放开，让我不能完全相信，相信那么远的地方，就真的滋生着我的爱情我的幸福我的快乐，就真的有一大片阳光在等着我。
　　第三天早上，天下着大雨，我收到了落叶飘香的信，那封信把我的心扯疼。
　　秋苇：
　　也许是我上次信写得乱透了，所以才使你起疑。但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或者骗了你（也许用词不是很恰当）什么，有一点是不变的：我深深地爱上了你，无法自拔。我们真的不了解对方，仅凭有限的文字，并不能说明什么，何况在网络上，网络上出现的并不是现实中的我，我之所以担心，之所以害怕，就是因为在你见了我，了解了我之后，你会发现，你爱的是网络中的我，而不是现实中的我，也许我的话你不太明白。
　　在我的印象中，你仍是完美无瑕的。而我呢，你真的认识我吗？我仔细地考虑了许多，我从没像现在一样成熟过。我既希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同时又希望找到一个能与我风雨同舟，相互鼓励的伴侣，至少在精神上支持我，一辈子忠心于我。而你是不是我心目中的人选呢？我知道现在的我们不应该像以前一样，一味追求不顾现实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不堪一击。我不希望我们的爱情如此脆弱，真是这样子的话，也许初会倒成了永别。我不希望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我期待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恋人。你知道吗？如果我们的爱情结束了，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结婚，更不会爱上别的女孩子。这并不是给你施加压力，而是我内心的吐露。在你面前，我不得不真诚。
　　我曾经以为，你这辈子是为了逃避余业而把感情倾注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你这叶暂时迷失方向的小舟的航标灯，临时停靠点，而不是你的终点站。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有些时候，往往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是的，我已陷入爱的漩涡中，我想从中走出来，没有代价是走不出来的。
　　现在我有点明白，在你的内心深处，我与余业的位置并不相等。如果说他已进入你的心房，而我只不过是在心房外开了一个小窗。我深深明白，爱情是不能太过苛求的，也不可能勉强，我想人都是有感情的，你与余业相处这么久，陌路人都会成为好朋友，更何况他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呢？这辈子如果说我心爱的人是从别人幸福的一对中活活拆散而得来的，我想爱情再怎么伟大，我还是不会原谅自己而内疚一辈子的。在我看来，现在的你生活得非常痛苦。我以为自己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幸运，把你从中“救”出来，找到了我人生中的伴侣，但并不是这样，你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在你的人生中曾有两位男士深深地爱上你，如此深如此纯。我想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都应该开怀，应该现实点。
　　为了你的幸福，我想你不必再犹豫，尽管在你的过去曾有或多或少的伤心事，但现在你应该为自己高兴，你遇上了你人生中两个对你最痴情，最爱的人。如果你最终的决定并不是我，但我想，我仍会痴痴爱你一辈子。这一点不会变。
　　所有的爱情只是一个结果，所有的故事也只有一个结局。当你还没有作出选择时，有千万种可能，而当你一但决定时，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走的，只不过是曾摆在自己面前选择的千万条路中的一条，也许是各种假设中的一种。但遗憾的是，你只能选择仅有的一个，而且是永不回头，决不后悔的一个，无论对错，你都要面对。
　　我知道你很容易感动（我自己又何曾不是呢？）在有人时，不管多么感动，怎么伤感，我不会轻易流泪，生活中的我是多么坚强，多么宽容，但面对你，我怎么就如此脆弱了呢？多少事情，多少场面，我都可以经历，可以解决，而这一次……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决定，但我想不管结果如何，你的选择都是对的。在我与余业之间，不必再争了，其实我根本没有要和他争的意思。在我的爱情观中，谁能给对方最大的幸福谁就是胜利者。而我没有，至少现在我没有给你幸福，所以我不是。
　　如果我们三人之间是一场无形的战争，那么就让我牺牲吧。我还年轻，我还可以重新再来的。而你已经如此伤痕累累，我不希望我的介入毁了你的幸福，我更不希望看着余业如此痛苦，也不愿意让你在有生之年留下太多遗憾，更不想看到的是我毁了两个人的幸福。忘记我吧，现在还没铸成大错，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不要陷得太深了。也许拖得越久，伤痕会越深。
　　我不知道是如何写完这封信的。我从不知道，原来打字也是可以这么痛。今天突然发现，男人流泪时竟然也可以用“泪如泉涌”来形容。我想，我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忘记这个深秋，忘记我吧！

　　落叶飘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片暖暖的阳光抚摸着大地。这是个怎样的秋天。在我的生命里，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秋天，有着特殊的意义。广州的秋天没有落叶，但我仿佛看见，一片落叶正缓缓飘落。是的，落叶会有家，秋苇会有家。
　　在我的生命里，会永远印着那句：生命若有痕，落叶也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