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那些时候，如果你看见我现在的眼泪，你会不会还舍得离我而去。
　　天空1999年12月5日，我站在这个世界的出口，林木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他对我微笑，一如从前。
　　想我的时候可以看天空，这是他离开我之前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其实，那天说过很多的话，我还依稀记得我因为某句话笑过，可是我只记住了这最后一句。从他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那天所有的记忆。
　　我开始习惯于看天空，由和林木在一起时候的不经意的抬头一瞥，到现在的刻意凝视。我完全丧失了时间感，可能它在某一刻在我心中凝固成永远。只剩下了空间的守候。我知道时间也许还可以流转，空间却可以不变。我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是否有同样的天空，林木是否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1我和林木出生在同一个小山村，那真的是很美很美的地方，有时候我会经常想，如果我和林木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都没有考学，想来应该是结婚生子过着一种简单而又平凡的日子了，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幸福。我和他应该属于青梅竹马那种，却有个相反的结局。
　　林木小的时候，典型的孩子王，很有一种呼风唤雨的味道。我们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我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做他的新娘子了，那时候他一脸严肃的神情宣布，小小是我的新娘子的时候，我有了一种做女王的感觉。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是他的新娘了。我喜欢和林木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快乐的，尽管我一直是一个很爱哭的小孩。我愿意跟在他身后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我也会和他一起去敲王叔叔家树上的苹果。和他一起，春天里满村里跑着打蝴蝶，夏天泡在小河里洗澡，秋天里落满树叶的树林里搭房子，冬天坐着冰车滑冰。他总说我是个跟屁虫，想办法把我甩掉，可看见我掉眼泪他总会不忍心把我甩掉。他有时候很调皮，有时候很懂事。
　　12岁那年，他学会了骑自行车，那年冬天，我脚冻的无法走路，每天他带我回家，同学们都跟在身边起哄说，我是他的媳妇，他的妈妈都笑着对我说，做我家的儿媳妇好不好，那个时候，我总会脸红，林木说，一边去，不要胡说，我看见她脚冻了可怜。第二年春天，我的脚完全好了，我说，现在我不可怜了，我可以走着去了，他却以命令的口吻说，上来。这一坐整整七年。我是在林木的背后长大的，我什么都可以忘记，甚至有的时候，我会记不起林木的模样，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背影，而且是日见清晰。那里有林木和我成长的痕迹。
　　林木比我大一岁零四个月，他8月份出生，他曾在一个有风的夜晚脱下外衣给我披上的时候和我说过，8月份的树木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时候。所以不要担心他会感冒，倒是比较担心我，本来姓夏却在最寒冷的冬季出生。有我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一定不要生病你知道我最烦人生病了。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他一笑，抓抓头，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当然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更不要生病了。
　　2000年9月，林木离开我，去西安上大学，走的时候，我开始流眼泪，我说，如果我想你了我该怎么办，他微笑，抓抓头，在上车的时候他回头望着我，说，想我的时候可以看天空。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说，西安的天空和家里的天空不可相比，没有清澈的颜色，也很少有大朵的浮云。他说，西安的天空开始不停的下雨，他总让我想到你的眼泪，他说，我会经常站在五路口的天桥上仰望天空，那里是回家的路，我一想到你也在同样的天空下，仰望天空。我觉得我就在你的身边，我很想你，好好看书，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他说，西安的冬天，已经飘着零散的雪花，不像家乡的那么多，你的生日快到了，我做了份家教，自己挣钱了，我要给你买一份像样的礼物，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把野花就把你打发了。
　　12月5日，离我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林木和他的同学去游泳池游泳，死在了水里，林木会游泳，大家都未在意他，当发现他很久不见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水底。我不明白，林木说过，他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人，树木应该浮在水面为何他却要死在水底，是不是龙宫里的小龙女太嫉妒我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了。我一直不相信他死了，那天，当我看见他的妈妈抱着那个小小的方盒泣不成声的时候，我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他的气息在瞬间飞散。我吃了大把的安眠药，我看见，和他在一起，在很广阔的原野上起着自行车，坐在他的后边，靠在他的背上，风吹起我的头发，他笑，我哭，他说，别哭了，不管我在哪里都是和你在同一个天空下。你看天空的时候不就是看见我了吗？我是在很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头痛的厉害，爸爸妈妈都坐在我的身边，手臂上打着点滴。我看见妈妈红肿的眼睛，爸爸憔悴的面庞。爸爸说，傻孩子，你就这样忍心扔下我和你妈吗。我抱住爸爸失声痛哭。经历过生死的人就明白，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也许活着是对身边的人和死去的人最好的安慰。我要继续走林木没有走过的人生。
　　林木睡在了我们儿时无数次玩耍的山脚下的一个小树林里，那里有清新的空气，很好的阳光，还有幽幽的泉水。当然还有树缝外干净的天空。其实，他不过是去了一个我从未涉足的世界。
　　七天后，我收到林木寄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个木质的相框，底页是在一片原野上，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载着一个小女孩的图片，小女孩头发飞扬。上边是林木站在五路口的天桥上看天空的样子，头微微扬起，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很蒙胧。在那一瞬，我有一种错觉，林木在另一个世界也可以看见我的天空。
　　第二年的9月，我来到了西安，我的生活变得很简单，每日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会看天空，每天会记日记。记每天的天空变化，空闲的时候，我还会跑到五路口的天桥上，林木站过的地方去看天空。我会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完全。可能有些东西是不可触摸的吧，可能源于我太害怕那种触碰后的疼痛，接踵而至的悲哀和绝望。在假期的日子，我会把日记在他的坟前烧掉，我要让他知道我这里的天空，我要让他知道我在想他。
　　我的整个青春变得凄凉而且绝望。
　　2大三的后半学期，我生了病，是胸膜炎，医生说是过于劳累才会如此，可是一个学生应该不至于。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生病。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苏。我们住在同一个病房。开始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状况，后来，她的细胞发生了癌变。生活永远超出你的想象。她是第一眼看上去不是非常美丽的女子，却让你有过目不忘的理由。她有细长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有些桀骜不逊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微笑。还有一种病中的憔悴的美。我喜欢这样的女子。脆弱并坚强的活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经常偷偷带她到室外看天空，我和她讲我的种种生活，大多数的时候，我和她讲的都是林木。由相识的开始到他生命的终结，由林木的帅气的外表到他内心的真实，讲他的招牌动作，讲他看天空的眼神，具体到生活中的琐碎。此时的苏总是静静的呆在我的身旁，偶尔，她会伸出手臂轻轻的抱着我的头，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对待一个受伤的孩子。
　　苏和我讲起她的男孩阿奇，干净沉稳，话语不多，但是每句话都很暖人，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她说，他暗恋我三年，我们真正在一起才三个月，你不要在做一些傻事情了，至少爱你的人陪伴你有了生命的开始并见证了青春，而我爱的人我却无法给予，他对我的病一无所知，还记得我背宣判生命即将结束的那天吗，我流了一夜的泪，因为第二天，我和他分了手，他可以忍受我的背判，但他绝对不会承受我永远的离开。他说过，没有陪我一起生，一定会陪我一起死，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有多认真。而我现在唯一的心意是希望他幸福而快乐的活着，我相信林木也一定是这么想的。苏望着我，眼神有一种我看不见的深度，她说，到世界的另一端，她会和林木讲我现在的生活，她也要我多关心一下阿奇，然后在看天空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我看见留在她眼角的泪。
　　3三个月后，苏离开，尽管有太多的不舍。我在苏给我留的地址的街角看见了阿奇，我开始关注他，因为苏的遗愿。还有一点我始终不感承认又必须承认的是，我在他的身上总是可以或多或少的找到林木的影子，比如他的眼神，比如他的微笑，仿佛在他们的身上共同维系着某种精神。我试图找原因，我不明白很难放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可以相似的如此模糊。是不是在另一个空间苏真的见到了林木，是不是林木对我的爱的精神的某种时间上的延续。
　　留意阿奇的日子，我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快乐，像隔着满天乌云的天空渗透出的丝缕阳光，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出于无意，他越来越多的动作像林木，有时候，在他的背后恍惚间我看见林木在对我微笑，一如从前。我开始分不清在我面前的是阿奇还是林木。
　　是因为我对林木爱的虚拟的幻想还是因为阿奇对分手后的爱的不确定，在一个黄昏的尽头，阿奇主动的和我搭话，然后，我抬头看天空，他一笑，抓抓头，他的动作不自然的有些许刻意的味道，可是我还是流了很久的泪，不知道是为了林木还是为了苏。我开始守候有阿奇的日子，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我可以找到爱的影子，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可是我还是继续犯错，这可能就是爱的无能为力吧。远距离的等待变成了近距离的相守，我才体会到太多的不同，那就是爱的方式，这种爱的方式是唯一的，那只能用在苏的身上，有时候我会模糊的不知道我是苏还是我自己。在看天空的日子，我不敢和苏讲阿奇的变化和我的迷茫，我不停的流泪，我决定离开阿奇，等于在一次离开林木，离开了苏，也离开我自己。4离开阿奇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苏的邮件，那一刻，我以为我去了天堂，和苏和林木在一起了，看过以后我明白现实的残酷，那是一年前写好的邮件。
　　小小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希望你看见邮件的同时是和阿奇在一起，并快乐的生活，即使爱的初衷不是本义。你和阿奇的快乐，是我和林木的幸福微笑的源泉。在看天空的时候，一定要和阿奇在一起。
　　苏我无法感觉我的心情，我找到阿奇的时候，阿奇正坐在楼顶的平台看天空，看见我阿奇放心的微笑了，这是阿奇式的微笑，和林木有本质的不同，我问阿奇是不是有意的接触我，我看他的眼神让他不能有丝毫的说慌，他点头，带我去他的房间，拿出苏写给他的信。
　　阿奇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英国，现在不要问我原因，一年后，我会给你答案，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朋友，她和你一样的重要，她的男友死掉，她在痛苦的寻找他的影子，我担心她会和他的男友一样，就像没有你，我一样会死去一样，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所以答应我，做她男友的影子陪在她的身边，一年后，她可能就会逐渐的淡忘并适应现在的生活，就如同我和你也会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一年后会在见面。想我的时候看天空。
　　信里有我的照片，还有种种对林木细节的描述，我还记得苏和我要照片的那个夜晚，她说她一定带给林木看。她的这种做法让我始料未及。我带阿奇去了苏的坟前。第二天，阿奇死在了家中。
　　5以后的岁月里，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看天空的日子，没有了林木，没有了苏，没有了阿奇，我爱林木，我也爱苏，可是我没能爱上阿奇，我为了林木曾经去死，为了苏，我要坚强的活着，为了阿奇，我给了他事实的真相。阿奇死了，他没有爱上我，他只爱苏。他选择了他爱的方式，这种方式只能对苏。
　　我一遍又一遍的听《天空》，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飘流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侵犯一遍一遍天空划著长长的思念你的天空可有悬著想的云你的天空可会有冷的月放逐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占据一夜一夜天空藏著深深的思念我们天空何时才能成一片我们天空何时能相连等待在世界的各一边任寂寞嬉笑一年一年天空叠著层层的思念在某一刻，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我感觉我们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