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明知道总有一日　
　　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　
　　我仍然竭力地搜集　　
　　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　
　　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囚］
    　<一]
　　他是十四岁爱上她的，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她，那时他还没有长开，跟一棵小豆芽似的。他站在校道的那棵梧桐树下，看见她骑着单车，从校门口摇摇晃晃的飘来。头发好象刚洗过，披在肩上，和那白裙子一起飘呀飘。　　
　　其时他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她的。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后来又过了很多年，他始终没有办法再对女孩子一见钟情，比她漂亮的多了，比她优秀的多了，但他无法爱上她们。　
　　他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暗恋。　
　　这是一段寂寞的纠缠，主人公只是他自己。　
　　他开始写诗，成了诗人，开始写日记，写了十几本，十几本日记中，所有的女主人公全是一个人的名字，甚至她那天穿了什么衣服，梳了什么发型，甚至她哪天和谁吵了架，上课回答了哪个问题……他都一清二楚，他写得津津有味，觉得是自己的大事。　

　　＜二＞　
　　爱　原来就为的是相聚　
　　为的是不在分离　
　　若有一种爱是永不能　
　　相见　永不能启口　
　　永不能再想起　
　　就好象永不能燃起的　
　　火种　孤独地　
　　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无题］　
　　因为家贫营养不良，他又瘦又矮，一直坐在第一排。她进教室时他总是假装在看书，感觉她的衣服柔软的擦过他的手背，如果没有错，那么她是第四步到她的座位。当她坐下时，他那悬着的心才会落下来。而她经过时留下的那股淡淡的清香却久久在空气中漂浮着，他这时会舒展全身的毛孔，贪婪的吸收着。他很喜欢这种香气，只是一直想不起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清香。直到突然一天，他发现教室楼梯角那一株栀子花悄然间吐露了无数个白色的花骨朵，泌人心肺。他才恍然发觉她身上飘着的就是这栀子花香。　
　　晚自习后，她总是趁人不备，悄悄摘上一朵，浅浅的斜插在发梢，快乐的打几个圈，让裙子飞起来，然后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那淡淡的栀子花香，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校门口。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校道的路灯下，傻傻的看着她远去，回到宿舍，他的梦中一直飘荡着芬芳的栀子花香……　
　
　　＜三＞　
　　如何寻你　若你是火鸟？　
　　如何寻你五百年后的重生？　
　　在今天为谁点一枝擎天的指路明灯　
　　我的期盼是千年不灭的灯油　
　　然而，上苍还是很眷恋他的，段考之后，班主任编了座位，竞然安排他成了她的同桌，他抱着大堆大堆的书，不知道是怎么样晕晕糊糊地坐在了她的旁边。他发觉她一直在偷偷的笑。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她找班主任要求的，原因呢，她只是笑。　
　　他虽然是班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豆芽，却长着一颗电算脑袋，数理化特棒，很多女同学碰到难题都喜欢问他，可她却从来不问，只是把本子往他桌子上一丢，说“呆瓜，帮忙做一下。然后埋头苦功她的琼瑶和三毛。他始终不明白她干吗叫他呆瓜，久了也就习惯了，而且还欣喜的发现她对班上的男同学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唯有叫他呆瓜，”或许自己在她眼里和别人不一样吧。他有点自我陶醉的认为。对于她丢过来的作业本，他总是耐心地为她完成，再帮她交上去。她也会抽空把眼睛从小说里拔出来，拍拍他的肩，笑眯眯的说“辛苦了，小呆瓜。这时候他就会特别的懊恼他瘦弱的肩膀怎么不变得魁伟起来，而她已发育成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在她面前，他真是一株营养不良的小草，简直就如张爱玲所说一直低到尘埃里去。　

　　＜四＞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每当听到这首歌，他就会想起那个暖暖的周末。那天放学时，她突然兴奋地说：“呆瓜，你会放风筝吗？明天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他呆了一下，想起在电视上看见过那高高飘在风中花花绿绿的风筝，曾多想也拥有一只，只是他不敢看父母那双过早衰老了的眼睛，那彩色的风筝也就一直成了他那彩色的梦。第二天一早，他就听见她在宿舍下大声叫着他的名，在男生的哄笑声中，他红着脸跑下楼，看见一袭白裙的她怀抱着彩色的风筝笑吟吟的站在树下，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水彩画。　
　　第一次放风筝，他有点手忙脚乱，她在后面追着，喊着，快放线，呆瓜。一番努力后，风筝终于放上去了，他也开始得心应手，风筝越飞越高，已融入了那片蔚兰。她快乐的摘着野花哼起了那首歌；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他的思绪也随着歌声一直飘到了白云深处，许多年过去了，这旋律一直萦绕在他耳幫。　　　　　
　　同桌的这段时光，成了他一生中最美的回忆。他喜欢看她凝目沉思，喜欢她的巧笑嫣然，喜欢她常常没心没肺的捉弄他，喜欢她软软的叫他呆瓜，喜欢她看他时那清纯如水的目光，喜欢她那带着淡淡忧伤的文笔，喜欢她上语文课时朗读诗歌如泉水般的韵味，喜欢她那长发飘呀飘，喜欢她身上那淡淡的栀子花香，喜欢她谈起三毛和荷西时那如痴如醉的表情。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让一场战争成就了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旷世恋情。他却不敢奢望什么，在他眼里，她就是那只美丽，高贵的白天鹅,而他从没想过癞蛤蟆也有变青蛙王子的一天。　
　　那天她拍着他的肩问：呆瓜，你说我将来会遇见一个象荷西一样愿意和陪三毛一样陪我走遍撒哈拉大沙漠大男孩子吗？那一刻，他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他很想告诉她，如果她愿意，他愿是那个男孩，一直陪着她到海角天崖……　　
　
　　＜五＞　
　　高三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粉碎了这段他还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　
　　就在那年，她父亲患了重病，在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并债台高筑之即还是溘然长辞。生活同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她从一个高贵的公主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灰姑娘。　　
　　那天下午，她没有来上课，他也平生第一次逃了课。在那个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他找到了她，她呆呆的，茫然的坐在那里，眼中没有一滴泪。直到现在他都没法忘记她那天凄凉，无助的眼神。他在她边上坐下，犹豫了一下，伸手搂着她的肩，说哭吧，想哭就哭出来，我的肩膀给你。她缓缓转过头，猛然才发觉这颗豆芽在几年的光景中撺成了一棵青松。靠在他肩上，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他的心也就在那一天盛满了她的泪，此生再无人能走入他的心中。　
　　第二天，她还是没来学校，在课桌里他发现了她留给他的那朵栀子花，花瓣内还有一颗晶莹的露珠，滴在他掌心，就如那颗泪。在那张粉红色的信筏上，她抄下了她最喜欢的那首诗《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六＞　　
     坐在开往南下的火车上，她噙着泪，用心默默的朗读着。　　
　　经过七月黑色的洗礼，他终于如愿考上了清华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他又来到了那个山坡上，地上残花如雪，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那缕淡淡的清香。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她那如花的笑厣，记得有天，她捧着林语堂的那本《京华烟云》，眯着眼睛说：“呆瓜，凭你的那颗电算脑袋，考个清华不成问题，我嘛，就马马虎虎考个北大，每个周末我都要请你到北大的未名湖来听我朗读我的新作。从那天起，他心中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清华，他不仅要在未名湖边听她朗读新作，还要把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爱恋一起告诉她，他要让她知道，他是如何珍藏着她的笑，她的泪，她的……　　
　　一阵风吹来，落花被风卷起在空中旋转着又恋恋不舍的扑向大地，美得那样凄艳，就如她的眼泪，对着山谷，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爱－－你……直到喊累了趴在地上，任泪水在脸上留淌。　
　　以后的日子，在北大的未名湖边，每到周末的夜晚，都会出现一个忧伤的男孩，怀抱着吉它，坐在平静的湖边，反复吟唱着那首歌：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带这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　
　　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　
　　每一片金黄的落霞我都想去紧紧依偎　
　　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　
　　洋溢着眩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童话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我夜夜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的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就开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等待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在世间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