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不分离

一

　　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西式餐厅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思如。她穿着明黄色薄薄的V领毛衣，一条白色的紧身低腰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旅游鞋，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扎成一束马尾，小小的脸上挂着苍白的颜色，她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行李箱，此时的她正在低头吃一碗面条，可能太饿，也因为着急，额头上瞬间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坐在她邻近的位置，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挽起袖子，我看到她左手手腕上有一条清晰的长长的疤痕，在白晰皮肤上显得那么剌目，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弯月形的吊坠，好象有点眼熟。
　　一碗面早就吃完了，可是她还是坐在哪里，她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许久后她叫来了侍应生，嚅嚅地试图在解释着什么？侍应生尖刻的语言在安静的西餐厅里显得那么搪突，她说：你没钱买单，还敢进来叫东西吃？你这种装可怜骗吃骗喝的人我们看多了，你不许走，必须要买单。女孩着急地哭了，她说：我真的没钱。等我有钱了我会还你的，求求你让我走。女孩起身拉起行李就要走，服务生却用手摁住了行李，她们在那里僵持不下……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走过去对服务员说：多少钱？我帮她买。女孩抬头看我，满眼感激，我扬手，阻止她欲开口要说的谢辞！
　　我和她告别，转身走出门外，却看见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停下脚步等着她上前解释。她说：刚才谢谢你。你可以收留我过一晚上吗？我是离家出走的。我身无分文。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仔细瞧她，双眼浮肿，眼圈发青，显得十分疲惫。本不喜欢与萍水相逢的人深交，但看她那么可怜。当下心头一软，便答应了。
　　她高兴地笑了，她告诉我她叫思如。然后她拉住我的手向我的家走去。望着她单纯的笑容，我明白她有着并不简单的过去。但此时我不想去作无谓的猜测，因为每个人都有过去。


　　二

　　十天前的黄昏，我站在机场的玻璃窗口。表面上一脸平静，内心里却思绪翻滚，夕阳的影子照着我映在透明玻璃上瘦弱单薄的身子，显得孤单而落寞。
　　梁清，这个陪我在生命里同行了5年的男人，在那天清晨起床后为我梳理好长长的发，然后告诉我，他说：他要离开，去西藏。
　　我吃惊地抬头望着他。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看来他是早已下定好决心了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拖出放在柜子里的那个大皮箱子，开始为他收拾东西，他从身后抱住我忙碌的身子。他说：安然，对不起！我一怔，用手抚摸着他熟悉的脸庞，我说：梁清，不要说对不起，你是自由的，我从未干涉你去追求你的自由。有你5年的陪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梁清用力抱紧我，他的呼吸轻柔的象轻风轻轻拂过我的脸然后拂过我的唇，他紧紧贴紧我，将我包裹在他宽大的怀里。我蜷缩在他的怀中，用双手紧紧抱住他曾支撑我整个生命的身子，我们象两个纠结在一起的风筝线，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这四个字是梁清得知我唯一的亲人姑姑所乘坐的飞机坠毁于太平洋上空的时候，那次远嫁国外的姑姑是回来带我走的。带我离开这个我一个人的家。姑姑是我全部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就这样坠毁在了太平洋。
　　当我看到接机大厅里顿时一片混乱，有人晕倒，有人惊叫，有人哭泣，我站在原地，掂起脚尖看着不远处的停机坪，我在想，姑姑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扶住护栏的手越来越冷，我的心也在不停地下坠，接着是颤抖，我顺着护栏蹲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机场的保安一手把我拎起来拖出去，我使劲地用牙齿咬他们，我要他们放开我，我要等待，等待我的希望，他们凭什么要这样撵我出去？撵走我全部的希望……他们为什么这样粗暴地对待我，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人的心已经裂掉碎掉……就象我的心一样……
　　当我跌坐在机场的大门口，邻居家的梁清走过来拉起我，我虚弱地冲他笑冲他笑，他缓缓地拥住我，他说：安然，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你别怕，我会陪着你，以后我的肩膀会永远给你遮风挡雨。
　　我倔强地望向远处，绝望而痛楚。我说：以后就是我一个人了？他说：你不是，你还有我，我们永远不分离。他说得很坚决。我轻轻把他抱紧。然后失去了知觉。


　　（三）

　　我以为离开了梁清，我便无法生活下去。事实证明我没有，每一天饿了我就吃些简单的泡面，然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玩游戏，累了就睡会，醒来了再接着玩。实在玩腻了就开始写文字或者去请朋友帮忙看管的礼品店看看。
　　这个小店是梁清给我开的，他说：我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女子，适合配戴纯真漂亮的小玩意。所以他给我开了一间这样的小店，他希望我每一天都能开心。
　　我的日子就在这样的颓废中一天天地度过。直到一直居住在我住处的思如看着我这样的生活，她不解地问我：安然，你一直就这样生活的吗？你不象是个还会经营生意的人。
　　思如比我小10岁，但她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姐，好象这个姐字让她很难开口，她迫切地追求成长，好象急着做我的同龄人。对她的做法，我从来不介意，那是她的事，我为什么要介意呢？
　　思如没有工作，她说她想帮我去管理我的小店，因为她喜欢那些漂亮的小玩意。我同意了。漂亮的东西也是需要人去呵护的。直到两个月后，我把我的这个小店放心地交给了思如打理。
　　哪怕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小店也应该有人来继续下去。因为这是梁清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也是见证我们爱情的唯一东西。
　　梁清走后，我一直都会梦见他。那些记忆，有的模糊有的清醒有的凌乱。但是这一夜，我却在梦中清晰看到他在对我讲有关西藏的一切。
　　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到西藏去做一名教师，那个是最接近天堂和神灵的地方。他说，他要去接近那些神的孩子，这样必定就会有福报，他很严肃地对我说：他要把得到的那些福报都给我，去弥补我童年的不幸。他还说：福报是会眷顾相信幸福的善良人们的。
　　他说：他已经不能实现他要带我去西藏的梦想了，所以他希望能在梦里告诉我他看里的西藏。他说西藏除了布达拉宫以外，还有一处地方是最美的，那就是---纳木错湖，那是世界上最后的一片净土，站在湖边会有一种时间凝固的感觉，你简直难以想象世界上会有那样的绝色环境，看到它你的灵魂真的会特别纯净，特别的平静。那里真的就是天堂。
　　梁清说：安然，人的一生里，总有着大段的冬天，总有着大段的不尽如人意的遭遇，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支撑我们坚持下去的---那就是曾经的美好和回忆。我永远不要你痛苦，我要看着你欢笑，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你欢笑……我用力点着头，早已哭成了泪人。
　　睁开眼睛，又是一场梦，泪早已打湿了枕巾。这样的梦我每晚都会做。而且是重复的做。思如坐在床边看着我，她拿着一条干毛巾在替我擦拭眼角的泪。她定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四）

　　我说：你有话就说吧，说完就赶紧休息去。她说：安然，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你怎么不问我脖子上戴的这个玩意是哪来的？你明知道的，为什么不问？你在装清高还是装大方？你怎么不问问我和梁清是什么关系？
　　我说，思如，我早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我送给他的，已经有5年的时间了。
　　梁清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一切。他去西藏前告诉我了。他说：你是他的下属，一个刚参加工作实习的女孩，因为他的成熟稳重帅气善良热情，所以你爱上了他，而且是不可自拨地爱上了他，当有一天你在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告诉了你他有了爱的女子，那个女子就叫安然。
　　那天刚好是请客户吃饭，客户因中途有事提前离开了，你就在喝完酒后在酒精的作用下对他表白了，当你听说他有爱的女人时，你激动了，你拿起酒瓶就砸了，你拿着着玻璃碎片威胁他，只要他敢说不爱你，你就割下去，你当时的状态完全是失去了理智。但梁清还是没有说爱你，你就用玻璃碎片割了自己的手腕，你手上的伤疤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还有一次，在应酬的时候，你趁机在他的酒里放了安眠药，在回家的时候你把他接到了你的家里，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你和他发生了关系。当他清醒过来时，他是多么的后悔和心痛，他觉得他伤害了两个爱他的女人，他无法面对他自己……
　　思如，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伤害了三个人，你的爱毁灭了我们三个人，梁清无法面对你的纠缠，无法面对我的无辜，他只好选择离开，他说他需要冷静……而是他就这样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5年的家。选择了西藏那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思如，我知道你不惜一切代价来接近我，就是想知道梁清爱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吗？你要作比较，你要知道你输在哪里？你甚至还在想着怎么来报复我，对吗？
　　思如，你的比较已经不需要了，你的报复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再也看不到了……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思如，走到窗前，清晨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迷惑得我的眼睛都无法睁开，我在想，阳光来的地方，是不是就叫天堂？



　　（五）

　　良久，思如好象才反问我说：为什么不重要了？为什么他会看不到了？如果他爱你，他就一定会回来的。我轻轻地说：是啊，我也想着他回来呀，我做梦都想。可是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到达他梦想的西藏，就因飞机失控坠毁于四川边境附近，而他就坐在那架飞机上，他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到……当几天后我木然地打开邮箱，有一封梁清留的信，他说：安然，我爱你，我舍不得离开你，因为5年前我答应过你永远要照顾你，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永远陪伴对方，永不分离……安然，我想好了，我到了西藏你就过来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就让我用余生来兑现对你的承诺，安然，如果你原谅我，就来找我，我等你，一辈子都等你，我们都说过永不分离……那一刻我心痛如死，泪涌成河……梁清，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爱和一个家，是你收留了我，相伴5年，给了我5年的幸福，我已经很知足了很知足了……我说过，你有自由，我尊重你的自由，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放飞你，你累了，就可以随时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可是梁清，你还是飞累了，你还是先飞走了，抛下了我……梁清，我们会永不分离的……
　　身体的虚弱让我无法说更多的话，心脏的重负让我无法呼吸，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但我没有去医院，从小就有心脏的毛病，只是现在越来越严重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梁清，我不想任何人为我伤心，我的命是梁清给我的，我已经赚够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当又一个雨天的午后，我的心痛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我要走了。我把思如叫到了床前，这个原本不相关的两个女人，因为共同所爱的男人，我们最终化敌为友，我微笑地对她说：思如，我以前很恨你，可是，爱又怎么会有错？我把我的小店交给你，就当是延续我们的爱情吧……
　　她吃惊地张大嘴巴，泪如雨下，她说，你坚持住，我马上拨打120……我抓住她的手摇摇头……
　　我说：梁清，我来了，你在天堂等我，我们说过永远不分离……说完，我安祥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