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lyn

一
　　忘记是怎样与她在网上认识的了。
　　那天可能是晴天，可能是雨天，可能下了一场雾后又结了一层霜。
　　总之是在网上。
　　其实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但我那天和她讲了很久，只因为那天我很想说话。我们装做很熟悉的样子聊着。陪她聊美容，聊首饰，聊毛衣，陪我聊音乐，聊啤酒，聊文字。最后我们聊到电视剧。
　　她说：看过《白领公寓》吗？
　　我说：没有，只知道两位主要演员的名字。怎么了？
　　她说：不怎么，问问。
　　我说：你看过《似水年华》吗？
　　她说：没有，只知道男一号的名字。
　　我说：男一号同时也是导演，我们平了。
　　她说：呵呵。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问问。
　　她说：哦。
　　我说：嗯。
　　这场谈话好象就快要结束了，因为所有的话题都已经说完。可我还是很想说话。
　　我说：看过《大话西游》吗？
　　她说：看过。
　　我说：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她说：需要吗？
　　我说：不需要吗？
　　她说：需要吗？
　　我说：不需要吗？
　　……
　　我一边打字，眼睛一边盯着屏幕流泪。是啊，爱上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离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无止境的谈话还在继续。我很满足，只要有人和我说话。
　　她说：需要吗？
　　我说：不需要吗？
　　她说：需要吗？
　　我说：我们见面吧？
　　她说：需要吗？
　　我说：不需要吗？
　　她说：好吧。  
　　二
　　在酒吧里，我找到黄衣白领穿靴子喝着啤酒的她。她和我想象中的不同，但此刻我又突然忘了想象中她是什么样子。
　　她说：“喝什么？咖啡？”
　　我说：“不，谢谢，啤酒。”
　　她说：“为什么，可我看过你写咖啡。”
　　我说：“我还写过男人。”
　　她笑，笑起来很好看，我看到她耳朵上闪烁的黑色耳环。
　　她说今天出来见我简直是奇迹，以前从没有见过任何网友。我问她为什么这次会出来见我，她说因为她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话。
　　于是，两个想讲话的陌生人坐到了一起。
　　眼前是个好看的女人，皮肤不是很白，但黑的恰好。小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能把一切小巧的器官组合起来本身便是一种美。
　　“我叫roselyn，你呢？”她说。
　　“我叫风。”我说。
　　“说吧，为什么约我出来？”她不看我。
　　“本来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现在我想听你的故事。”我抿一口啤酒。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故事？”她还是不看我。
　　“因为你的耳坠。”我喝了一大口啤酒。
　　“为什么？”她开始盯着我。
　　“你的耳坠很旧，像是有年头的样子了，但是你却戴着它。”我说。
　　“那又怎样？”她还是盯着我。
　　“而你却又是一个满身新潮的人，那耳坠里一定有故事。”我说。
　　“你很敏锐。”她低下头喝酒。
　　“不是敏锐，是敏感。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点起一支烟。
　　“给蒲松龄讲故事还有一碗绿豆汤呢，你用什么交换？”她说。
　　“我用我的故事交换。”我抽烟。
　　“可是当年是先喝汤再讲故事的。”她笑。
　　“好吧，我先讲我的故事给你听。”  
　　三
　　“我和她有两次恋爱。第一次在四年前，分手在九个月后，第二次在半年前，分手在昨天。一个回归两次的女人，我们第一次是在恋爱，而第二次我们恋的只是前一次的回忆。这是后来发现的事情，我们都很痛苦。我们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不停地闪烁与逃避。我们曾抱在一起痛哭，但我们知道，我们真的已经不爱对方了。有一种感情，它只能作为回忆，那种遗憾和残缺才是最好的结局。就像写一篇完美的文章，本是省略号的结局，而我们却非要续写点什么，最后只能永远地划上句号了，包括那原本美好的回忆。来了，走了，走了，来了，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捻灭烟，停下来看着roselyn。
　　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你流泪了。”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其实很平淡，该你了。”
　　她说：“我可以抽一支烟吗？”
　　我点燃一支烟，递给她，她接过去，轻轻吸一口，却狠狠吐出。
　　“我的故事很简单，我没有爱过他，从没有。是和他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是先认识他的小提琴，再认识他。在那以前，我从没被音乐感动过。那年我只有十六岁，念高一，他十八岁，念高三。很快他就毕业了，考入一所全国著名的艺术院校，庆幸的是，这所学校就在这个城市。两年后我也毕业了，以我的成绩，可以念一所省外很好的学校，但我选择了一所二流的师范院校，因为这所学校也在这个城市。但我从没爱过他。又过了两年，他大学毕业了，他告诉我他要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香格里拉，让我跟他走。我说我不爱你，不会跟你走的。他说：我在那里等你，记住，我在香格里拉。然后他塞给我一个首饰盒就走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副黑色的耳坠。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决定去找他，我跑到机场去买票，机场告诉我，根本就没有香格里拉这个地方。”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大笑，说：“其实我骗你呢，这是《白领公寓》里的情节。”
　　我也跟着她大笑，说：“其实刚才我也在骗你，那是《似水年华》里的故事。”我笑音未止，却看见她的双肩不停地抖动，继而嘤嘤地哭了。
　　她说：“他走了，却不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一直让自己相信他去了香格里拉，好让自己的心有一个停靠的地方。他走后我才知道，我一直深爱着他，只是我从没说起过。”
　　我为自己点燃第二支烟，狠狠吸一口，却轻轻吐出。  
　　四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碰到过roselyn，包括在网上。
　　有些人一生只会在你的生活里出现一次，就像roselyn。《似水年华》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们的奇迹就是你向我走来，我向你走去”。我和roselyn也有个奇迹，不是那一天我们都突然太想讲话而坐到一起，也不是我们都各自有一份和两部电视剧相似的爱情经历，我们最大的奇迹便是你向我走来，我向你走去，然后擦身而过。
　　仅此而已。  
　　五
　　一年后，我收到roselyn的电邮，是她在香格里拉发给我的，她说她很好，一切都很好，她决定留在那里。
　　她真的去了那里，那个电视剧情节里幻想的地方，那个她幻想他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