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

我一直是一个好孩子。
　　在家听爸爸妈妈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和睦相处，自觉用功学习，中规中矩地生活。听表扬。拿奖状。18年来，我的生活轨迹，就像用直尺规划出来的一样笔直流畅。我会一直这样，然后考上一间好的大学，毕业，找一份好的工作……过上传统式的平淡温馨的生活。我生活着的小山镇，在一个默默无名小城里。一个山也清，水也秀的地方，连生活都是别致的清淡。那样的环境，自然是有点冷清。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长大了要走出去看看。我听话，向往精彩的生活的方向努力。
　　——如果不是他。
　　“你好，米洛。”
　　“你好，卡拉。”
　　日子一天一天过。高二了。班上调来一位大城市来的新同学。
　　他在我的旁边坐下，打开一本有着精致封面的书，静静地看。
　　《风的方向》。
　　我在他合上书本的时候看见了书的名字。
　　风的方向……风的方向在哪里？
　　安安静静的一个上午。
　　“书看完了借我好吗？米洛。”在他跨出教室之前，我问。
　　“卡拉？”他轻轻转过头，脸色苍白，眼睛藏在眼镜后面。
　　——是的，他有着一张苍白的脸，鼻梁上架了一副漂亮的眼镜。斯文而瘦弱。也许是因为他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缘故。
　　“好吗？”他一定会拒绝，然而我鼓起勇气。
　　“我没那么快看完。”
　　“等你看完。”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完。”
　　“没关系，等你看完。”
　　也许我的脸红了。我直视他眼睛的方向，有点目眩，因为太阳光在他眼镜上反射出强烈的光芒。
　　“好吧。”他硬绷绷的嘴角往上扯了扯。
　　我成功了。
　　“明天见！”在他后悔之前我侧过他身边，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去到教室，我的座位上放着《风的方向》。
　　“早上好，米洛！”我很意外，那么快。
　　“早上好，卡拉。”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手上是一本看上去更漂亮的书。
　　他似乎总有看不完的好书。都是学校图书馆里没有的。他很爱惜他的那些书。每一本从他手里借来的书我都小心翼翼得保管，不弄出任何一个小褶子。如果把那些书摆上书架，一定很好看。
　　在向他借了不知多少本书之后的一天早上，我来到学校，座位上放着那本《风的方向》，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在那里时一样的崭新漂亮。
　　米洛走了，我知道。
　　但是为什么他不说再见？我把《风的方向》锁进了抽屉。
　　高考，很不幸，我考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班主任来家访。爸爸妈妈客气地让座。我静静地给他们斟茶。
　　风扇呼呼地响。在这样的大热天并不适合进行沉闷的话题。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靠在门口，手指甲掐得快要进了手心。窗外的天很蓝，云很白。风，没有方向地吹。
　　“那就这样吧，你们再劝劝她……”“我们会的，谢谢老师！”
　　爸爸把班主任送下楼。在说“老师再见”的时候，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怜惜。
　　妈妈在厨房开始做饭。锅碗瓢盆偶尔碰出声响。爸爸拿着报纸却没有看，因为他把报纸拿反了。“爸，报纸反了。”我把遥控器丢着玩，电视里在播卡通片。
　　“拉拉，你怎么说？”爸爸放下报纸。
　　厨房里也静了下来。“我去帮妈妈。”我关掉电视。
　　很丰富的晚餐。妈妈的手艺一直是值得我们自豪的。收拾好饭桌，我说“我不复读。”就准备去厨房洗碗。“你考试的时候病得厉害，所以才没考好。”妈妈接过我手里的碗，搁在桌上。“林老师希望你回他班上去。”爸爸搓着手。
　　——三个月后
　　我来到了这所没什么名气的大学，成了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我在大学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然后我就遇见了风。
　　“风的方向？”我看见他的ID的时候，马上想起了米洛。
　　他当然不是米洛。然而却给我米洛的感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他聊天的时候就像在和米洛聊天。我仿佛看见米洛在轻轻地笑，偶尔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说的话就像米洛看的书里的话，就像风一样。每每聊到忘乎所以的时候，我都差点敲出“米洛”这两个字。然而他是风。米洛已经离开，他连再见都不留给我，大概是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我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然后他说喜欢我。我当然也喜欢他。我知道他不是米洛。他是风。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仿佛听到了爱情来临的脚步声。幸福在指间流淌。每晚的星光亮起，我的双手在键盘上起舞。米洛，米洛！我爱上的是风，而我脑子里想的却是米洛。我和米洛之间，唯一可以回忆的就是那些漂亮的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忘记不了他。我甚至开始淡忘他的样子，然而“米洛”两个字就像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我开始脱离我行走了18年的生活轨道。夜夜沉迷的结果，就是各门功课亮起的黄灯。
　　风，黑名单，确定
　　有玻璃在心里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说再见，因为永远不会再见。
　　我把那个用素洁的方巾包裹着的小盒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方巾，打开小盒子上的锁。拿出那本依然如新的《风的方向》。我在阳台燃了一只火炉。就着微弱的火光，一页一页地读《风的方向》。读完一页，撕下，轻轻地放进炉子。蓝金色的火苗于是雀跃。一页又一页。在冷清的夜里，炉火分外的温暖，然而我不喜欢它冒的烟，熏得我眼泪直流。天快亮了，手中的书页也不多了。炉火渐小，因为累了书页放得也慢了。眼睛又干又痛，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当我翻开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却哽住了，读不出来：“我就是风。我要去寻找我的方向。再见卡拉。”我颤抖着把它放进炉子里微弱的火苗上，霎时间火焰高起，烫得我缩回手，放在嘴边直吹气。我痛苦地闭上眼，没有眼泪流下。站起身，脚却麻得站立不住，头晕目眩。我扶住阳台的门，抬头看见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醒来。
　　良久，转身，听到门重重扣上的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