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香香

一

　　香香是我的一个网友，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尽管他一再地抗议，说这个名字叫起来更像是一只宠物狗，但我觉得好，他也只好由着我了。
　　认识香香是在天涯的舞文弄墨的版块。在网上游荡很长时间，驻足最长就是天涯了。很喜欢这里说话直来直去语言犀利的风格。不像有的社区，因为要保持人气，所以尽可能地吹捧媚俗。我有次应朋友之邀，在他的网站上发了三篇文章，过段时间去看，居然都加了精华，吓得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那段时间我一心想要学写故事，所以经常上舞文弄墨看帖子。后来也壮着胆把自己写的一些很幼稚的东西贴在上面，虽然点击率不高，不过看到也有人跟帖回帖，心里总归很高兴的，写故事的信心也足了些。也就在那时候认识香香的，不过他当时可不叫“香香”。他几乎也是天天在舞文弄墨里看帖，我的每篇文章后面都有他的回帖，有时候几天没去，居然没想到还被他挂念着。后来他告诉我：看够了太多让人感到浮躁的东西，突然看到那么安静的文字，让他觉得很舒服。时间长了我们熟悉以后，便互加了QQ，有时会一边看帖，一边也聊聊天。
　　我们聊得最多是美术，他大学里学的是摄影，对美术有相当高的造诣，而且书法非常地好。他常常把他写的字发给我欣赏，实际上我仅有的一点书法知识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也许是得到母亲的遗传，我没接受过正规地美术辅导，但从小却非常地喜欢美术，犹其喜欢油画。最初接触这类作品是《收获》《十月》这些大型期刊里的插页和封底，那里经常登载一些世界名画，我常常能对着这些名画看上半天，知道一些世界著名的画家，后来又找他们的传记来看，虽然算不上如数家珍，但也确实知道不少，不过后来与他聊过才知道，我这只是些皮毛。
　　他那时因为感情受到挫折心情不太好，每次遇到他，第一句话必定就是“郁闷”，后来他不说这两个字我反倒奇怪了。说来也巧，他喜欢的女子与我是同乡，他们在一个系统里工作，是通过系统的局域网认识的。他说他们的局域网就象是一个小王国，我便问他：
　　“那你在里面是国王还是丞相？”
　　他说：“怎么会这样猜？”
　　“当然呀！不然哪会有女子爱上你？”他笑而不答，直夸我聪明。
　　两个人通过网络认识，一起开会又见了面，感觉都很好，本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没想到，没过多久，那女子突然地消失了，连电话也换了，去找她也不理。我问他是不是他做错什么了，他说他不知道，因为她没给理由，所以他每天都在郁闷着。一会说不爱了，一会又说还想再去找她。我明白，他这时候其实只是需要一个人听他说话而已，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做我自己的事，根本没理他说些什么，只是当他问我在不在的时候，应声在就可以了。
　　有天晚上，他告诉我他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想她了，问他理由，他说今天他们在局域网里遇到了，她根本就不理他，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想着她呢？对这种事，旁观者是无权发表言论的，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二

　　那时我们聊天的话题已经从美术转到了诗歌方面，我把我写的诗发给他看，他说不好，我说那你写给我看呀，实际上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会写东西，他根本也没说过他会写。
　　他说：“好啊，发给你看。”果然发了几首，我读了也觉不好，有点文革的味道。
　　他便说：“写诗并不是我的强项。”
　　“那你强项是什么？”
　　“小说。”他说。
　　“是吧？发给我看看。”我突然有了兴趣。
　　“好，等会啊！”他愉快地答应着。
　　我那晚是一口气读完他的两篇小说的。一篇写的一个人成长历程，是个中篇，有他自己生活的影子。是用散文的笔调写他如何从懵懂的欲望中破茧而出，又是如何怀念那种单纯的无知，而性成熟似乎被他当作成长的里程碑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其实是想要绕开性，写一段最真实的经历。长篇写的是一个村庄从抗日战争到今天的这段历史，可以看到他对语言的操纵能力特强，对森林、山村、山的描述平实自然，用轻松幽雅的笔调描述生命，令人忍俊不住却又心酸不已，历史资料熟悉，情节荒诞但却真实，能读出《活着》的味道，可以看出他受余华的影响很大。我知道，写这种小说是很寂寞的，后来他也说，写这个东西，把自己的心情弄得郁闷得不得了，如果要写，下一部就会写轻松点的了。
　　第二天我问他：“这样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拿去发表。”
　　他说：“想先放一放。”
　　我说：“要不先贴到网上去好吗？”
　　“你认为写得好吗？”他反过来问我。
　　“当然呀！我认为非常的好。”我肯定地回答。
　　“那随你吧！你要拿，你就拿到网上去。”他说。
　　“当然由你拿去呀！你的东西呢！”我感到很好笑，觉得这人真的很特别。
　　他说：“如果让我拿，我就不愿意了。”
　　“那好吧！我拿去贴，我是侠女，具有古道热肠。”我打哈哈地说。
　　“给我密码吧！”
　　“什么密码呀？”
　　“当然是ID密码呀！不然我怎么贴。”我感觉他真的很笨呢！
　　他说：“别用我的ID呀，我不喜欢的。”
　　“那用什么呀？总不能用我的吧！我也不愿意呀！”我说。
　　“那你随便用个什么名吧！我看你好象很喜欢取名字，老是换个不停呢！”他无所谓地说。
　　“那好吧！不过先说好了，以后回帖可是你的事了，我可不会帮你回帖的。”我说。
　　“嗯，好吧！”一付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喜欢换名字真的不假，上网这么长时间，名字换了无数个了，有时自己在哪里用了什么名字自己都忘记了，完全凭着一时兴趣，那天与朋友聊天说到死亡，朋友说你可不要真的那样想啊！便取了个“莲莲花开”，就想告诉他，只要你愿意，你就象看湖里的荷花一样，年年都可以看到我的。我后来就用了“香香”这个名字注册ID，也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叫他“香香”。
　　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用这个名字，有什么意思吗？”
　　我说：“没有，当时就想到这个字。”
　　他的文章虽然写得很好，只是错字太多了，所以我便帮他先把错字给改过来，然后再一段一段地发上去，先发的是中篇。我在前面写了一个序，也就是我的那篇《记忆》，很多看过的人以为是我自己的经历，其实不是。
　　这篇文章贴上去后，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概是由于名字的关系，也许还有我写的序给人先入为主的原因，虽然我在他的个人信息栏里，清楚地说他是个男的，但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女的。大家姐姐妹妹地叫个不停，还有个人整天地跟在后面，说他很爱香香，严重地爱。我看了十分地好笑。而他居然也不解释，只顾着乐呵呵地说谢谢。
　　到了发长篇的那段时间里，他可算得上是名人了，很多的人等着看他的小说，回帖的人也很多，记得一个人在回帖里说：“这是在天涯看到的第一部不与下半身沾边又能让人看得津津有味的小说。”还有人说：“与以时日，必将成大器。”而更多的人则是对他的性别的猜疑：“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还是妹妹？？？迷惑，呵呵。”
　　“继续看，有股大气，不敢相信是女孩写的，作者如果是女子，真是让我佩服。”
　　“真的想象不出，这是个不长胡须的人写出来的。”
　　到这篇快发完的时候，他终于说他是个男的了：“哪个说我是女地啊？偶还尚未娶妻呐，弄得俺老婆都说不上呐！”
　　“呵呵，我也想不该是，看前面留言的人说的啊！”我一边往屏幕上刷这句话，一边正看着他刚刚发给我的他儿子的照片。
　　这部长篇后来引起了一家出版社的注意，他们让他把对文革时期的一段描述加以修改就可以出版，可他就是不同意，所以这件事也就暂时搁浅放在那里了。

　　三　
　　　　　　　　　　　　　
　　我们一直都这样在网上不咸不淡地聊着天，有时懒得开QQ，偶尔开了也是好长时间遇不上，遇上了也是打声招呼，然后各做各的事，有时看到一篇好文章，相互介绍一下。有时他会突然发一篇莫明其妙的东西过来，急急地让我帮他改一下错字，那是他在他们的局域网里与人斗嘴用的武器。还有一次他居然把他给单位写的材料发给我让我帮他改，统统让我毫不客气地给打了回去，并警告他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我从没问过他是哪里人，看过他写的小说后，一直都以为他是山东人，后来看到他给单位写的材料后才知道他原来离我并不远，是从小过继到山东的舅舅家的。
　　有天很意外地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他现正在A城，想去振风塔上看秋天的长江，还说他只是在天门山上看过长江。我半天没吱声。虽然我们彼此早就交换过电话，但一直没有通过话，有时因为很久没在网上遇见了，才会收到他的一个信息问是否平安。他后来又说：“我看到这有很多去你那里的车子。”我仍然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挂了电话。
　　他后来笑我胆子可真小，连电话都不敢接。他说他所认识的女人，个个都是激情四射，唯独我是这样恬淡的个性，忽冷忽热的，好像在故意地拉着与他的距离。
　　他问我：“你在怕什么呀？我们只是朋友嘛！”
　　“我知道，也不是怕什么，只是我想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局限于网上。”我说。
　　“我也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怕老是这样下去，我有天会把俺家紫给忘了啊！”他说。“俺家紫”是他对我叫他香香的惩罚。记得有一次问他：“你家有几个呀？”
　　他半天不明白：“什么几个呀？”
　　“我是一个，还有呢？”
　　“找打吧？只你一个呢！”他假装很生气地说。

　　四

　　现在离那时已经过去有一年多了，只是我们依然还没忘记对方，还像过去一样，偶尔联系，偶尔短信，我依然叫他香香，他依然叫我俺家紫。
　　不过，当我此刻蓦然回首时，终于有勇气肯定我们的确不曾有过爱，我们只是因为当时的寂寞而让相依成为一种习惯，我们只是用同样的姿态擦过彼此空洞而平凡的生命，留下暧昧而美丽的回忆，就像一个圆，中间被折断，虽然不是很完整，可是以后的岁月里恰恰就是因为没有被连起才因此而显得美丽，所有的记忆也因此才更加长久。
　　但我知道，逝去的时光必定会成为隔岸的风景，终究会成为过去。所有的感情也会在平淡、重复的生活中渐渐的淡漠，就如同我与香香，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以后再回首，身后早已只是一片空濛，恍若尘梦了……
　　可这世间，谁又能记谁到永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