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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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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我姓叶,名子青。我的星座是十二宫里面最阴险毒辣最爱记仇的天蝎,怕了吧?
  其实,原来单纯而现实的我是从来不相信星座占卜这类星相学的东西。怎奈我交友不慎,遇人不淑,认识的唯一一个好友沈菁苹偏偏对这类东西痴迷成性。虽然,自我和她认识以后,她就不停地对我灌输着这类与共产唯物主义相违的另类认识,并不择手段,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就差没跑到我那偏远山区的老家把我那目不识丁的白发老母给绑架了来逼迫我屈服。尽管如此,我依然坚持着唯物主义的正确路线,高举着唯物论的伟大旗帜,恪守着我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当代有志少女的忠节。
  直到有一次,她来我的蜗居占了我用来打发时间的电视机,吃着我转了几个路口好不容易采购回来的大堆零食,看着一个叫周星星的搞笑演员主演的《大话西游》的无厘头电影……如果说这些还能让我忍受的话,那么让我忍无可忍的,就是她看电影时发出的那一阵阵老巫婆般的尖笑声对我欲图清静而不得的双耳所施行的一次又一次的蹂躏。
  我大喝一声:不要再发出你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了!
  也许是我凄厉的怒吼对她起到了些许震慑作用吧。反正,有那么短短的五秒钟,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活像一尊栩栩如生的白蜡雕像。
  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被我近乎嘶喊的高分贝吓傻的时候,她又笑了,而且笑得变本加厉了。尤为可恶的是,她居然在我的地盘跟我谈起了条件。
  行,只要你答应以后不说我八卦就是了。
  我不是一向对你很宽容的吗?哪次有干涉过你的不良嗜好?
  什么叫不良嗜好?这分明是对星相学的偏见嘛!不行,我还得再多加一个附属条件。
  你说吧。
  以后你得接受我对你的星相教育。学费嘛,看在我俩朋友一场份上……
  晕了我,真是天道沦亡。怎么比中世纪的宗教迫害还惨啊?你还是把我像布鲁诺一样烧了吧你。
  看来你还有所不满嘛。对了,你的生日是11月18日,就是天蝎座,那以后你不要叫叶子青了,就叫蝎子精。
  晕死!你有病……有了,那你以后也别叫沈菁苹,叫神经病得了,或者叫沈巫女也成。
  不错不错,果然是孺子可教,有前途,有前途!
  要是真能在那一刻晕过去,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怎样的解脱?遗憾的是我天生拥有充沛的精力,贫血与我之间总隔了十万八千里,晕厥更是无缘遭遇,所以只能硬生生地忍受着沈巫女这“厚颜无耻”的迫害……
  从此,十二星宫就纷纷砸进了我的世界,将我原本简简单单的生活砸得支离破碎。
  很快,就到了我的生日。那个晚上,一场狮子座流星雨从天而降。
  沈巫女说那是上天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一刻,不知怎么的,现实的我仿佛被一股幸福的电流贯穿。我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信仰着耶稣一样相信了沈巫女那美丽的虚言。
  那一场流星风暴足足让我兴奋了好几天。那几天里,沈巫女直拿“朽木”往我脆弱的鼓膜上撞,说什么“朽木也能雕得如此玲珑”。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说到底还不是往她自己脸上贴金。真气死我了!
  不过,凡事还得一分为二了来看。虽说沈巫女确实把我折磨得够狠的,但怎么说,在深入发掘我的女性魂力上,她还是很有功劳的。
  就拿以前的我来说吧,我通常都是穿很宽松的外套的,颜色也多是自己偏好的灰色调。一经她的几下拨弄以后,褪去了深沉厚重的风衣,著一件颜色鲜亮的紧身高领羊毛衫,一件底端微喇的浅蓝色牛仔,另外再把原来束得高高的辫子解开,将一头及肩的长发梳得顺顺的,并风骚地遮掩着右边的眼,然后投出风情无限的一瞥……一声恶毒的惊呼声乍然响起:啊,这不是传说中的狐仙吗?
  于是,我顾不得一身标准的淑女型装扮,一手摘下让我深切体会了踩高跷的艰难困苦的尖头高跟鞋就往那个可恶的老巫婆砸去……
  一向喜欢安静的我通常下了班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就这么安静地呆在家里,经常被来访的客人称赞为乖巧,再加上某种儿童共有的虚荣心作祟,久而久之,我便落下了这个被沈巫女冠以“无耻”的恶劣习惯。然后经常被她拽去压马路,说是要让我看看更多的风景,看看更多的人,免得以后走到街上还老不拿人当自己的同类。
  就这样,从来只顾埋头在一条固定的线路上往返奔走的我,终于也学会了留意往来的人群中这个人胸前的花饰那个人手上的坤包,终于在眼前千人过尽以后深刻理解了一种像公园里的旋转木马一样快速变幻着的所谓流行,用一个似曾相识的单词来说就是FASHION。虽然这种让我很是眼花缭乱的变迁让我花耗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但最后我下的定语只有两个字:肤浅。
  当时,我们就在SHOPPING回来的路上,正经过一家看上去很有情调的咖啡厅。
  沈巫女知道我的真实看法后,很不留情面地拿起“朽木”就往我鼓膜上撞,不同的是,这次她只是引用,没有随意篡改:朽木不可雕也。说完嫌打击得不够过瘾,还势利地加了一句——以后出去别说你跟我混过。
  我发誓,要是用豆腐就能把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巫婆砸死的话,我一定会用刚刚从好又多买的几块袋装豆腐先把她砸晕了再说。
  可是,我到底还是没砸。倒不是舍不得,只因为我的眼前突然插入了一幕绝妙的风景。就那么一下子,脑子短路了,手上的大包小包就争先恐后地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饶是我天生反应灵敏,无奈我后知后觉,终究还是赶不上地心引力的加速度。再往前方投出风情一瞥,才发觉沈巫女已经快没于前面的拐角。于是,说时迟那时快,我很没淑女风范地大叫一声“沈菁苹”。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情急之下吐词欠准确,反正那一刹那,我吸引了很多怪异的眼神。
  更让我难堪的是,恶毒的沈巫女并没有往我走来,只朝我做了一个短暂的回眸,之后继续朝前走,三下两下就没于前面的路口。气得我怒发冲冠,顾不上捡地上的散乱的包就往她消失的路口冲去。
  什么狗屁淑女,见鬼去吧!
  这点路程对于曾经在大学运动会上夺过百米短路冠军的我来说真的不能算什么。很快我就追上了沈巫女。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悠闲地靠着转弯处的一根路灯杆,两手交叉着叠在胸前,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还夹了根香烟。一团白雾正从两片朱唇间冲出来,直直地迎上了我的脸。
  哈哈哈……沈巫女那恶毒的笑声又在强暴我的听觉神经了。
  怎么样?我刚才的姿势是不是很优雅?还有,还有,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一边吃力地接着她的话头。你聪明啥呀你?
  要是我听了你的叫唤就回去,众目睽睽之下,那我不就真成了神经病了吗?所以啊,我灵机一动……
  晕!我要晕了!我有叫你神经病?
  你没有?沈巫女反问道。
  你没叫我蝎子精,我干嘛叫你神经病去招惹你啊我?
  哦。是吗?可我怎么听着就那么像是神经病呢?
  别问我。回家问你爸妈去,问他们啥名字不好取,咋就随便拉了个神经病的近亲给你做名字呢?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哎,我们的包呢?
  哎呀,落在刚才那地方了。
  啊……说你缺根经还真没冤枉你……
  最后一个声音掉进我的耳朵的时候,沈巫女已经消失于拐角。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我的心里掠过丝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会不会让人捡走了?我的心里泛起淡淡的隐忧。
  毕竟那里有沈巫女花了近一千块钱买的衣饰,更重要的还是我花了几十块钱买来准备回家做辣子鸡和糖醋鱼的食材,这还不计我一路穿街走巷所消耗的体力。要是就这么白白送了他人,,还一声“谢谢”都听不到,损失岂不大矣?
  于是,片刻之后我重新回到了掉包的地方。
  包还在。沈巫女也在。但多了一个男人,一个拉小提琴的男人。
  他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是因为他拉小提琴的姿势太美,还没事找事地穿过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诱惑着我,害我当时忘了手上正提着的东西。这么说起来,他就是罪魁祸首了。可是,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原来,他正跟沈巫女为包的事而理论着呢。
  沈巫女回来取包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了。沈巫女想要拿回包,可是他不让她拿,说是这包不是她的,是另外一位小姐的。
  这时,他看到了我,他笑着朝我招了招手,边叫“小姐”。
  他笑起来样子很好看。
  但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是在叫我。于是,我看着他,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兴奋。我不知道为什么,至少跟刚才拉小提琴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我觉得自己也有点不一样了,因为我感觉自己好像正朝着一个大火炉前进一样,感觉烧得厉害。而且心律也比往常急了些。曾经也了解过一些高血压的病症。心跳加速?没错。呼吸急促?没错。莫非我……
  小姐,这些包是你的吧?我刚才在里面看见你忘记拿上了。
  哦。谢谢。我轻轻地答谢了一声。我真不是装淑女,学人家扮文静。我只是一颗心被自己这高血压的疑似症状给搅乱了。
  早就跟你说这是我朋友的嘛,你还就是不信。现在信了吧?沈巫女理直气壮地对小提琴手说。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一场误会。他很是不好意思。
  好了,菁苹,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要不是他帮忙看着,也许……
  子青,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掉了包也不知道捡。
  谁让我叫你的时候,你自作聪明地走了?
  我……算了,这次我不计较了。
  说完,沈巫女就自个儿前面走了。
  这个沈巫女,明明自己理亏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错误。
  我只好再次跟小提琴手道了谢,便往沈巫女追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回头去看这个我才见了一面的男人。随着距离的慢慢拉远,我原本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而我却感觉到了另外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情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离愁。
  没过几天,沈巫女要走了。回她东北的老家,去给她的老爸送行。
  她老爸病危的消息是在平安夜传来的。
  原来平安夜里也有不平安。
  那天晚上,沈巫女说了很多关于她爸爸的事,也流了许多眼泪。
  我原本以为眼前这个巫女是没有眼泪的。因为自我认识她以来,从来就没见过她落泪。
  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哭的不是她。她只是难受,醉了一宿,她又是那个灿烂的她。
  她被老板炒鱿鱼了。她不哭。她只是郁闷。这个世间识得她的伯乐太少。
  忙了几个通霄才精心准备好的策划方案,被上司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否定了。她不哭。她只是失望。谁让自己不是老板?
  ……
  一筒纸巾不知不觉就消耗殆尽。我很是心疼。不是心疼那纸巾,只是心疼她那红红的眼。
  也许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我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到底能起到多少安慰作用。
  你说癌症晚期有多糟?
  我一时哑口无言了。
  她用力地抱住了我。虽然是被一个女人抱着,不会有被用下身思考的雄性拥抱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但我还是很不习惯。要知道,蝎子是对距离很敏感的动物。更何况我还是一只蝎子精呢。可是,我默然地紧紧回抱住她。因为我知道这个拥抱很安全而且会刻骨铭心。
  沈巫女到底没有见了她父亲的最后一面。
  后来,沈巫女再也没有回来。她来电话说,她想在她家乡的那个小县城里工作,离家近一点,也好多陪陪年迈的母亲。
  沈巫女走后,我又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可是,这次却多了寂寞相随。于是,我下了班就常去那个小提琴手所在咖啡厅。要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听着从他的琴弦上抖落的旋律,不时与他对视一眼,任着他的眼神把我早已失了平静的心海望穿。
  渐渐地,我和他的话题就多了。
  他说他喜欢诗歌。自己偶尔也写。
  我歉然地说我不懂。
  于是,他就很少跟我提起诗歌。再有几次,他漫不经心提到诗歌,也只是蜻蜓点水。但很多时候,总感觉他欲言又止。
  我问起过他的星座。他说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一月底出生的。
  于是,我知道了他是水瓶座的。那不是天蝎理想的恋人。我的心里掠过一种莫可名状的怅然和遗憾。
  不是还可以做朋友吗?我这样问着自己。但我去那里的次数终究还是少了。每次都只是经过,然后远远地一瞥,再然后慢慢走远。
  有一天,我再路过那里的时候,没见他在表演。我进去问了一下。原来他已经在几天前走了。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
  出了咖啡厅,一阵北风吹来,我只觉着一种生冷的痛,却分不清是外伤还是内伤。
  日子晃晃悠悠地就到了情人节。这于我来说又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走在街上,看着成双成对的情侣从身边走过,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悲凉。偏偏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沈菁苹当初的经典名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该同情自己还是憎恶自己。
  习惯地往前走,习惯地在那家咖啡厅的窗外投以一瞥,正准备着继续习惯一种失望的结果,可是,这次,他出现了。但让我更失望的是,他不再拉着小提琴,不再一个人。他坐在红木坐椅上,对面是一个穿着很华丽,面容娇好,看上去很是美丽大方的年青女子。我不禁愣了一会儿。就那么片刻工夫,他发现了我。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匆匆地逃遁,很快就隐于人群。他终于没能找到我。
  那一夜,我很可耻地哭了。为了一个不适合我的男子流下了我一向引以为耻的眼泪。我原以为,一切总会淡去,我也终于能够将他从记忆里删除,结果却发现,其实早就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在我的心上扎了根……
  刚回到住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
  是久违的沈巫女。她说她要结婚了。
  我想问她原因,却发现自己像个傻瓜。于是,我只能傻傻地还以一笑。
  她又说她那村子里,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差不多都已经有十一二岁大的孩子了。
  这不会是一向我行我素的沈巫女的风格。但我还是说了声“恭喜”。毕竟,我对她一直都是很宽容的,另外,我深信她的善良也相信她做出的选择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没有邀请我去喝她的喜酒。也许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好面子吧。于是,我也没跟她讨要喜糖。只是以一句最最真心的祝福结束了这次通话。
  只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我妈打来的。妈看了晚上的天气预报,知道有冷空气正向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袭来,所以她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多穿点衣服,别着了凉等等。
  说着说着,我听到话筒里有一种声音泛潮的痕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籁籁滚落了下来。一时分不清是因为想家还是因为别的,总之,所有伤感的情绪就集聚在了一起。
  妈在电话那头慌乱了起来,连忙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我想家了。然后就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痛快地哭过以后,心情真的好多了。说真的,我是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
  接着,妈又提到我的嫂子快要生了。那声音里,我听出了欢喜。
  我突然明白了沈巫女的选择。
  妈,过几天我也要回去看你。
  好啊好啊!妈的声音里的喜意更浓了。
  忘了我和妈说了多久的话,也记不起最后怎么样才结束了通话。事后我只记得,那天我做梦了。梦见自己去喝了沈巫女的喜酒,梦见爸妈看着我的小侄女笑得非常开心的模样……
  2月20日的晚上,就在我回家的路上,在我住的小区正门口,我看见他在那里等我。
  看到我回来,他迎了上来。
  能做我女朋友吗?他问得很直接。
  我摇摇头。说真的,我好想答应他。可惜,他不适合我。这是星相学上说的。
  哦,是吗?他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能让我吻你吗?
  我想说不,可是,当我看到他那双浸透着感伤的眼睛时,我还是不忍。
  我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感觉着自己开始升温的肌肤。我的唇一次次与他的两片薄唇相接,嘶磨。迷乱中,我分不清是他急促的喘息,还是我的,抑或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甚至记不起什么时候和他分开,而他又是什么时候走远的。只知道,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满是皱折的信封。
  摊开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信笺的四周有着漂亮的手绘彩图。虽然很简单,却一下子潜入我心幽深处。那是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里面的最后结局的那个画面。
  那个他背着包,一手提着小提琴盒。
  那个她背着大大的手提袋,拉着行李箱。
  他们都打算离开。向左而行的他与向右而行的她之间,只有一片落雪的天空。他的文字就像画上的雪花一样飘落。
  我敢打赌,他一定和我一样,是喜欢几米的。可是,这是个曾被我们彼此遗漏的话题。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笔迹。非常漂亮的一手钢笔字。他真的是一个精致的人。拉着唯美的音乐,展露着优雅的笑容,还有这一手潇洒的手迹。我相信,上帝在打制那个造他用的模具时一定是费了很多心神。至少会比我的那个要用心得多。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子青,当你看到这信的时候,说明我再也没有当面告诉你这信里内容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对诗没兴趣。但我接下来我要说的却跟诗有关,所以请你千万要耐着心思把它看完。
  我是去年夏天才来到这个城市的。我离开我的家,只为了逃离一段伤痛的往事。
  其实我不是一个家境贫寒自学成才的流浪艺术家,我也根本不用靠在咖啡厅里给人演奏来赚点微薄的生活费过活。相反,我出生在一个贵族之家。从小出入都是豪华轿车接送,在家里总有大堆的男仆女佣以少爷称呼我。
  我爱文学,爱绘画,爱音乐,爱所有能愉悦精神的东西,可我就是不爱经商。偏偏我专横的父亲为了让我将来能继承他一手打拼出来的雄厚家业,硬要我去学MBA。我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我真怀疑,是否在一开始,上帝把我放在这个衣食无忧的生活环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我的生命轨迹搁置在金钱铸就的枕木上。我恨自己的软弱。在那剑桥的三年里,我觉得自己唯一一件没有做错的事就是我始终没有因为繁重的学业而把自己钟爱的东西丢弃。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快乐,支持我熬过了三年。
  三年过去了,就在回程的轮渡上,我结识了一个我和一样海归的女人。
  那天,她在甲板上拉小提琴。当时,我忍不住就被她手指弹落的音符所拼组成的优美旋律给吸引了。我听到了自己加快了的心跳,也感觉到了呼吸的不自然……这一定就是所谓的LOVE-AT–FIRST-SIGHT,也就是小说里常写的一见钟情吧。
  好不容易,我才鼓足了勇气在她拉完一曲之时,欣然在离她几步之处,用自己的小提琴奏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梁祝》。我不是想跟她较量谁更技高一筹,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一种更好的方法去引起她的注意。一切如我所愿,她真的注意到了我,并和我一同演奏了起来。事后,我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很快,我们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熟识了彼此。更让我欣喜万分的是,她答应了做我的女朋友。
  就在我以为我将可以与幸福长久相伴的时候,变故接踵而来。
  《梁祝》于我和她的后来,近乎一种一语成谶的悲哀。不同的只是这次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角色已被悄悄切换。
  我要订婚了。但不是和作为我女朋友的她,而是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因为这个陌生女人的父母都是商场上出名的人。两家的联姻将是一个强强联合的圆满结局……
  我不敢相信,处在这个如此开放的时代,我的婚姻居然还会遭遇包办的噩运。
  这一次,我决定抗争。我就和我的女朋友私奔了。但很快就被受父亲委托的私家侦探找到了。万般无奈的我因此跟我父亲做了妥协:我可以继承家业,但我必须和我喜欢的人结婚。而我父亲同意了。
  但是,我女朋友不忍看我为了她而去做不快乐的事。就在婚期已经定下的第二天,她不告而别了。既然她走了,我和父亲的协议也就不再成立了。
  我四处找她,到处刊登寻人启事,却终于只能失望。
  于是,在消沉了一年后,我来到了这个城市。.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写自己的文字,画自己的画,奏自己的音乐。我很自由,却也空虚得可怕。这是一种没有期待的生活,我像一个飘在真空中的人,始终无法找到一块实地让自己踏足。我人不像人地活着。因为我没有爱也不知道该恨什么。
  直到有一天,在我正无聊地看完卞之琳的这首《断章》之后,没有目的地在窗外搜寻我的风景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梳着高高的辫子的女人从眼前走过。她的身影像极了我想要寻找的她。但是,等我跑下楼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消失在哪个拐角了。
  以后的每天,在那个固定的时刻,她总是埋着头,匆匆地从这窗外的路上走过。
  有一天,我等在路口,装作路人,近距离地看了她。她只是身形像我的女朋友,其他的都不像。
  但是,我还是天天在那个时间跑到窗口去看她。我也会想为什么她老是穿这种灰蒙蒙的衣服?为什么也总是低着头走路?却终不得而知。
  有那么一阵子,她消失了。她不再在那个固定的时刻,固定地出现在那段不长的小路。
  我的生活一下子又陷入了一种紊乱里。我居然开始了不安,为一个从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还不知道她面目细节的女人。我想我是疯了。可是,没有。疯子应该不会有失落。而我却深切体会着。
  失去她的日子里,我想我该做点什么了。于是,我拉小提琴,然而我找不到听众。只有一种得而复失的寂寞。于是,我上街了,看到一家咖啡厅正在招小提琴手。我去应聘了,很轻松地过了面试。每天4个小时,一个月700元。工资不高,才够我的房租,但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有人能听我的演奏,而不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就在我上班的第二天,我又意外地见到了她。不过,她已经不穿黑色的风衣了,也不梳高高的辫子。她的装扮比当初更有女人味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往我这里看了一眼,然后,不知怎么地,她手上的大大小小的包就掉地上了,再后来,她就跑了……
  子青,相信,说到这里,你已经明白这个她就是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后来又渐渐地远离我。但你每一次从那个落地玻璃窗前走过的时候,我都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眼中最美的风景,这是不曾改变的。
  情人节那天,我的姐姐,我家里最能我的人,她路过这个城市,顺便来看我。于是,我就带她去那家咖啡厅。我看到了你,可是,你走了。不巧的是赶上了情人节,不然,我就不会因为路上人太多而找不到你了。
  昨天,2月19日,是我的生日,可惜我只能一个人过。因为我没有等到你。
  我许了一个这辈子最用心许的愿望,也谨记着愿望说出来就不灵的诫语,对谁都不曾说起。然而,依然没有应验。因为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证实。
  我要走了。回去继承我的家业去了。我想,这是我的命。我注定逃不开的。
  别了,我永远的风景!祝幸福!   
  看风景的人  羽
  天,怎么会这样?
  原来第一次见他,我就已经遭遇了LOVE-AT-FIRST-SIGHT,而我却……
  还有,他的生日怎么会在昨天?
  我找出了自己好久没用的文曲仙,打开了其中的万年历。
  1974年2月19日。输入。
  结果显示:一九七四年一月廿八日。
  什么?他说他是一月底出生的,原来他说的农历日期。那么他……
  2月19日,2月19日……
  找到了。双鱼座,2/19-3/20。他……他是双鱼!
  我顾不上穿上外衣,就往小区门口冲去。
  一个小时前他曾站过的地方已经空了。
  我沿着我最初习惯的路线往公司跑去,一路扫视着周边的公寓楼,欲图寻找出他所在的那个窗口。可是,终于,我还是没能找到。
  回来的路上,天空开始下雪了。
  我觉得好冷,好冷……
  我和他一样喜欢《梁祝》。
  他和我一样喜欢《向左走,向右走》。
  原来,我们都喜欢悲剧。不意竟都成了悲剧里的主角。
  这辈子,我不会懂太多的诗歌。但我会用心记住这首诗,因为我曾用自己的爱与痛去诠释。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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