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走，生命中的第三者

(这是一位新娘的动情自述）

　　初六的早晨，我以一种漫长的心态穿好婚纱。一出门，一根冰凌就从天而降，重重地打在我头上。
　　那天太冷，可你们到得真齐，都那么给我长脸，荣幸之至。呵，看我又有些激动了，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是的，披着婚纱的感觉实在值得回味！
　　我和他之间你应该了如指掌，中学时就开始正式接触，经过八年抗战总算结了果。我也不明白多年前怎么就认定了他，他决不是个会让姑娘们朝思暮想的男人，没有突出的优点，也没有明显的缺点，白板一张。他不曾猛烈地追求过我，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象个上门媳妇，这是笑话了。这些年来，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了不少的风风雨雨，我们的爱情有着坚固的基石。也有过矛盾，可那只是生活中的佐料，致命的裂痕离我们始终那么遥远。会的，我们会永远地爱下去。他不能少了我，对于他来讲，我就是上帝，似他这样不善表白、缺乏激情的男人执着起来会直奔迂腐。说实话，我虽然喜欢他，但对他并不十分满意。我怀疑你对习惯于风风火火的我可能产生错觉，认为我是个女权主义者。错了，正好相反，我相当保守，不能容忍婚外恋，并且唾弃第三者。
　　饮了两口茶，她接着说，以下有一个第三者就要登场亮相。那是九七年的四月，我到青岛去打一场官司，由于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外资企业的营销代表，说明一下，他是个国产小子。见到他，我的眼睛便一亮，他仿佛一只琴师的手拨动了我内心深处一根尘封的心弦。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丈夫（那时还是恋人）的不足，他的举手投足的确令人着迷。我说的并非长相，我对俊气的脸已经失去了兴趣，早过了那个年龄。让我有些想入非非的是他的情趣，他浪漫，会逗人开心，和他在一起你可以笑个不停。我的恋爱经历缺的就是这个。他也很富有，但我丝毫不希罕他的钱。我对物质的要求不高，不菲的收入足够花销。一个人财富的多少从一定意义上讲可以跟他的社会地位挂钩，却无法决定他的生活品位。
　　尽管想了很多，可要我去爱他是荒唐的，不是因为来自外界的阻力，而是因为那样做会摧毁我一直在坚持的传统道德系统，我不敢去冒那个险。更何况，我欣赏他完全是我的一厢情愿。他是否欣赏我还是个问题，我深知自己决非人见人爱的尢物，如果说完美的女人可以打十分，那么我得六分已算公允。官司以失败而告终，我懊恼地买了火车票准备即日返回。之所以那么急，不仅仅出于思念丈夫的缘故，主要还是怕在他那里呆久了会生出事端，尽管我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可年轻人的热血燃烧起来是能够毁掉一切的。我得以防万一。万万想不到的事在后面。他放下手中的一笔巨额生意，固执而又情意绵绵将我送到车站，和此前不同的是，他不再逗我笑，他心里有话。就在列车启动的刹那，他爆发了，胆大妄为地向我吐露了爱的心声，那不是伪言，假不了。当时我大笑，笑出了眼泪，我请他别开玩笑，还问他吃错了什么药？他象只不会言语的羔羊，只是用严肃的眼神目送着我，右手紧紧地按在左胸上。列车驶入原野，我平静得到了极点，可那才是真正虚假的。我抓不住自己的心脏了，它要跳出嗓子眼，我恐惧地意识到我已成了他人的俘虏。
　　回到北戴河，我请求丈夫提前婚期，至少也应该将手续办了。这种事由女方提出来本来是不合适的，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怕！谁知单纯的丈夫居然不同意，他说还需要攒钱，婚礼一定要搞得排排场场的。既然如此，我还能怎样呢？讲多了难保不出漏子。但愿，遥远的距离可以冷却两个发烧人的头颅。然而事情却越来越糟，三天后我便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香气扑鼻的信纸上只字不见，唯有一朵雨后的玫瑰在暗自含苞欲放。我撕碎了“玫瑰”，立即心慌意乱地给他回话，我一再声明，自己和朋友虽然目前还不是实质上的夫妻，但决无分手的道理。天哪，这是什么话？是不是有些下流？明目张胆地诱惑他，让他知道有机可乘。我在自我辱骂声中，把信投入了信箱。他逼得很紧，第二封信紧接着就到了，他要我允许他试试，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个时候，我已无法保持修炼已久的矜持了，女人所特有的虚荣心在我身上横冲直撞。等了几天，我委婉地告诉他，我不忍心去拒绝一个热心人的诚意，但结局不堪憧憬，何必要盲目地浪费感情呢？做完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责任全在我。他没错，我是个单身女子，男人为何不可以追求？我不明白的是，他看上了我哪一点？我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清楚与丈夫的感情基础牢不可破，为何还要这样给他机会？我不明白的是，做事一向果敢的我那时为何变得惊人的反复无常？唯一能解释的是，我还有杂念，我还有私心！
　　伴随着众多难解的矛盾，我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六岁生日。在一个恰好的时辰，来自青岛的一串金项链飞到我手中，他什么都打听到了，他求爱就是这样的步步为营。是夜，丈夫为我买了一块特大的蛋糕，房间内也精心布置了一番，他努力想营造出舒适温馨、罗漫蒂克的氛围，他好象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他在关键时刻的感觉总是极其灵敏，我知道他灵敏的感觉来源于他对我的深爱。可恶的烛光跳个不停。我满怀歉疚地坐在他身旁。他跑到我背后，双手搂着我。我问她怎么了？他才开始絮絮叨叨地讲婚礼的安排和以后生活的打算，他的所有计划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使我过上“贵妇人”一般的生活。他的计划少有新意，我不知听过多少遍，但那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这个从未怀疑过我的人处处在为我受累，而我……哎，该死的女人！
　　当晚，我便给青岛打了电话，要求终止关系。那么一句简单的话我足足讲了一小时。屋里静得异样，闹钟的嘀嗒声让我惶恐并且心痛。他毫无心理准备，几乎没说出一句通顺的话语。不能，也不忍心严辞拒绝他。毕竟，我欣赏他；毕竟，愿意奉献爱的人是无罪的。就此将关系终止，我不担心他会继续纠缠，他不是那种人。我有朋友他是知道的，以他的涵养，绝不至于气急败坏地在公开场合摊下最后一张牌。他会为我考虑的，他说过我是将军他是兵。这样不就“ok”了吗？剩下的事就让比快刀还锋利的时间去办吧，它会轻而易举地割断任何无法发展下去的牵念。我将远远地避开，躲到天涯海角。
　　他果然不再来打扰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我真的不明白，我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让这段感情嘎然而止。虽然它注定不会有结果，但晚一天结束不好么？那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么？我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那些快乐可遇而不可求。他的给予是真正意义上的奉献，他的爱是那样的纯正。我一度心生悔意，甚至认为自己应该装疯卖傻地拖延下去，哪怕一秒也好呵。有一阵子，生活索然寡味，我每天怀揣着一刻空空落落的心，踟蹰在大街上，混在人流中，我觉得繁华与萧瑟都没有意义。每时每刻，我都念着他，尽管他可能已经忘掉了我这个曾经萍水相逢的女人。
　　那天，我在信箱里拿到了他最后的一封信。我摒住呼吸，急不可耐地看下去，他如此写道：最近几天，你的音容笑貌一直包围着我，它们为什么不肯走呢？我原以为遗忘一件事是轻而易举的，现在看来，那种想法是多么的主观。如果说向你求爱是错误，那偶尔的相思该可以被宽容。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保留自己的看法。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就让这封信成为我最后的情绪和我们最后的纪念吧。
　　我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一句猛烈的呼喊在我的心室奔突。我就象一叶无助的小舟摇摆于暴风雨中，但我终究咬着牙顶住了情感的洪流。
　　很显然，此后他再不会闯入我为情所困的领域。对我来说，失去与失落不能说不是一种解脱。
　　前不久的大雪你还记得吧，雪花纷飞的那几天，我丈夫得了重病，必需一笔巨额的医疗费。他家里付不起，我四处筹集，依旧不够，急得真是团团转。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一愁莫展，电话铃响了，是他！他在北戴河。冤家恳求见我一面，并且说了在海边的约会地点。我气愤至极，断已断了，还来撩拨我，时候赶得也真好！你等吧，看你有多坚强的耐心，冻死了才好。外面的天空铅云压顶，恰似我的情愫。二个小时后，电话铃催命符似的又响起来，他的话说得已不麻利，嘴在哆嗦。活该！一位病得卧床不起，一位快要冻成木头人，好呵好！我的脑海里如雪地，一片空白。过了半个时辰，我又接了电话，那头是个小孩的声音，他慌慌张张地告诉我，刚才他在海边玩耍，看到一名男子冻得快不行了，那男子给了他一个号码，请他打电话。“快来吧！”孩子最后带着哭腔高喊。
　　我激动地搓了搓手，我是人，心肠不比铁石；于是，我迅速披上外套，钻入茫茫风雪，并很快站到了他的面前。六角雪花掩埋了他的大半身，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认出那是一个人。离他仅两丈远的大海已封冻，它不再咆哮，就仿佛我怀里丧失了知觉的男人。我淌着泪，慢慢拂去他周身的雪花。这个比钢铁还坚硬的男人，双手抱在胸口，紧攥着手提电话机。我又拭他的鼻息，鼻息还有，但已十分微弱。天地下居然有如此的傻人！我艰难地背起他，踉踉跄跄地上了公路。一位善良的司机将我们送到急救中心。医院先进的设备并非浪得虚名，它们使他转危为安，我长出了口气。复苏的他呆呆地望着我，双眼极端可爱又极端可怕，可他就是不言语。我忍受不了他的沉默。他在用无声折磨我。我疾步往门口走。
　　背后，他的声音直刺过来，“既然已见了面我还有何求？请你走得从容。”
　　我站住，仿若一根木桩，片刻后浑身象触了电，抖个不停。
　　他又开腔了，“有件东西要交给你。”语调已无蜜意与柔情。
　　我走到他的床头。他递给我一张支票，“这是第三种选择。”
　　我点点头。他知道了我丈夫的事。
　　丈夫病愈后，我们没日没夜地工作，齐心协力还了他的人情。此后我和他交往得很少，但我们无疑已成了最好的朋友。
　　关于第三者就只有这么一些事，你该听出来了，这不是一桩风流韵事。也许，你会觉得这种结局不可思议，但它的确是真的。我讲它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青年男女的关系不仅只可在爱与恨之间选择，还有第三种方案，它是那么美好那么动人，是的，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