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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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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幽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一切外来的光线,空调徐徐地向外送着暖风。一张大床占去房间的三分之一。我坐在床角,点燃一支烟,并不抽,将它立于床边床头柜的玻璃皿内。双手抱膝,在暗淡的光线里注视着那燃烧的红点。我看不到那烟雾升腾袅绕的样子,于是我只能感觉,等待那烟雾慢慢地侵袭充满整个房间,也慢慢地,充满我的心。
  门外响起轻微的钥匙碰撞声。片刻,门开,灯亮。我一动未动。轻轻的脚步声渐近,伴随着温柔的男声:
  “程程,又在抽烟?少抽烟,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放在冰箱里。”是林立。
  我扭头,淡淡地:
  “你来了。”
  不再说话。
  少顷,一只手轻轻将我垂落于脸前的发撩到脑后,另一手则将我揽至胸前。他昵喃:
  “程程,我好想你。”
  胡子轻刮我的脸,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力道大得似要将我嵌进他的骨髓。我不语,乖顺地偎于他胸前,任由他的手,自我衣领处的滑落。我颤抖,向后倒去。
  我平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唇落在我额上、眼上、鼻上、脸上……呼吸渐促,打在我脸上,我闭上眼睛,伸出手去将他抱住,想与那温暖贴得更近……
  我坐在床边抽烟,林立自浴室走出,走过来,伸手将我手中的烟拿下,掐灭。语气里是无奈:
  “程程,要少抽烟。自己的身体自己要学会爱惜。”
  我轻挑嘴角,淡淡笑。
  他弯腰,将我抱起,轻轻放于沙发上,又折身去收拾床上那欢爱后的凌乱。我静静地看着,仿佛是个外人,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电话响。
  “喂——”
  林立接过,起身走出。隐约传来他在外间的低语,模糊,间或。良久,他推门而进,走向我,坐定。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庞,歉然地笑:
  “程程,我要走了。”
  “嗯”我的声音轻得飘渺。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多出去走走,不要老一个人呆在家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望向他,点头,轻笑。他的眼里闪过不舍的眷恋。这是我,所经常看见的。手指慢慢收回,他起身,脚步轻柔。片刻,门轻轻地关上。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林立,46岁,一家房地立公司的总经理,风华和光彩都在逐渐流逝的男人。我,程鱼,30岁,我的身份是,林立的情人。

  (二)
  “嘀嘀——”QQ的信息提示音尖利地划破渺茫的沉寂。我端坐于电脑前,伸出手迫不及待地点开来看。是一文学群里有人发消息,三张图片,图与文字的组合,触痛我的心。“蒲公英,飞走了……是代表着重生,亦或是凋零?”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凄清,第一张。“我终于,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吗?你曾经说过的爱我的誓言,如今,还算么?半侧的女人脸,一朵花瓣欲落的玫瑰,第二张。”“赤着脚行走,每一步,都在刀尖上,鲜血淋漓,这样,还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吗?”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长发散乱,看不清眼睛,只看清,清清楚楚的痛。鼻子倏地很酸,悲壮的凄美,我闭上眼,微笑。原来,我,还是会触景生情的。
  起身,梳洗换衣,下楼。想摆脱掉那些忆起的沉重与沉痛。原来,是傍晚,暮色的黄昏,处处都镀着金色的光圈。我竟然以为,清晨或是深夜,我笑。转身旁边的小巷,那里有通往市场的路,人声鼎沸的地方,或者可以驱逐掉我不想要的,任何。
  提着一大兜水果,穿过小巷,一辆车缓缓开来,我退让右侧。车过,然,车后一小男孩跟着车奔跑,边跑边喊:“晓晓,我一定会去看你的。”童稚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笃定,还有哭腔,那是不舍的别离。车加速,越开越远,小男孩终于追不上,我看见他小小的背影,耸动。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在哭泣?我又想起方才看见的画“你曾经说过的爱我的誓言,如今,还算么?还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吗?”“还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吗?”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浮动,跳跃。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我喃喃:
  “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的,是吗?” 

  (三)
  “旅客朋友您好,从吉林开往长春的第521次列车马上就要出发了,请旅客朋友们做好相关准备,无关人员远离站台,祝您旅途愉快!”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我闭上眼,深呼吸,想努力地呼吸到五年前的空气。睁开眼,掏出电话,
  “林立,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程程”
  “石家庄”
  “去做什么?你怎么去的?”
  “坐火车到长春,再转车。”
  “这样麻烦,遥远的路程,你为何不改坐飞机?安全快捷。”
  我笑
  “我挂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见”
  我轻笑。
  挂断,关机。

  (四)
  二十岁,突然厌倦自小长大的城市,于是渴望拥抱外面的世界。选定石家庄,它属北国,却没有吉林所在的小镇这样地寒冷与清寂,我可以穿着平底鞋,在热闹与繁华里,安静地穿过每一条大街小巷,笑着看阳光在我的脸上跳跃,灿烂,温暖,柔和。
  任职于市中心一家酒店做前台和总机接待。刚入社会的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单纯青涩,工作中经常出现差错。同事的奚落与漠然,使得我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出一丝差错,以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每日如同上满发条的闹钟,绷得紧紧的。
  一日,一客人退房,费用结算完毕后我打出帐单,递给他的同时报出消费金额。听完,他大叫:
  “你弄错了吧?小姐,我住的是标间,你怎么按套房算?”
  我微笑:“先生,没有弄错,您入住的的确是套房,这是您之前确定的订单。”我拿出之前他签过的订单。他的声音提得更高更大:
  “之前我没有认真看就签了,你工作的失误不能算到我头上来,你要赔偿我的损失。”四周的人迅速聚拢过来,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那人见来人越多,气焰更是嚣张:
  “你们酒店要赔偿以此造成的我的全部损失,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我努力地申辩,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的人,或是谴责,或是叹息,或是沉默,或是以同情或是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我。我站在原地,眼泪大滴地掉下来,砸在大理石柜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没有人知道,这位客人,入住办理手续之时就用轻薄的语言和态度与我搭讪,我采取充耳不闻之态,入住之后,他又多次以轻薄之语邀约,均被我客气地冷言拒绝。最后一次他恶言道:
  “妈的,装什么清高?老子让你丫后悔!”
  我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气言,未曾想……
  “兄弟,差不多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温和磁性的嗓音响起,无疑于是一道冬日的阳光,温暖我的心。我抬眼寻找发音源,一个男人,173CM左右,英俊儒雅,匀称挺拔,正柔和地笑着。
  “哟,这谁呀?这年头儿,可不兴英雄救美啊,干你什么事?吃饱撑的难受啊?”那人恶言。
  他并不恼,仍就柔和地笑,手伸进包里,出来时多出一沓钱,放在柜台上:
  “你这次入住的费用算我请了。你不是要赔偿什么损失吗?要还有,一并算来。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姑娘,至于吗?”
  周遭谴责声四起,全是针对那人,那人的脸顿时转灰,语气软下来:
  “没,没,没了,我,我干嘛要你付钱,真,真,真是的!”说罢扔下一沓钱,拔脚离去。
  人群逐渐散去,我抬眼,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透着柔和的笑意,我低下头,笑。轻语:
  “谢谢你,刚才……”他朗声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程小鱼,漂亮的女孩子是会有很多麻烦的,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惊愕:“你怎知,我的名字?”
  一张名片轻推过来:
  “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打电话给我,我与你们老板是朋友。”温和磁性的声音消失,我抬眼望,他朝我笑,右手食指指向我的胸前,转身离去。那张笑脸,如阳光般,暖透了我整颗的心。那一刻,他的身影在我眼里,如此高大。
  捏着名片,我低头,北国之春酒店客服部,程鱼。胸牌,原来如此,我也笑,手里的名片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秦牧,27岁,曙光贸易集团董事长。

  (五)
  次日,我打电话给他,想再好好地谢谢他,以表我的真诚。
  电话接通,无人接听。重拨,重拨,三遍之后,我将电话丢到一旁。这个人,到底是何意?我暗有不满。索性蒙上头睡起觉来,但内心却似波涛般,暗自涌动。片刻,电话响,我接起:
  “程小鱼,刚在开会,不能接听,但怕挂断你会不高兴,于是现在打给你。”我愕然: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笑:
  “并不难,感觉。你在做什么?”
  我也笑:
  “你的感觉还真是准呢,我今天休班,在宿舍。”
  “那末,晚上一起吃饭,可好?”
  我停顿一下,冲他说:“好啊,但是——”
  “但是什么?”他急切。
  “我要吃一串冰糖葫芦,很大很漂亮那种。”
  他哈哈大笑:“这个——没问题!”
  我捂嘴,吃吃地笑。
  “那末,五点,我来接你。”
  五点,他准时到来。
  那顿晚餐很愉快,他带我去吃东北菜,席间的殷殷之情让我感怀于他的体贴。我笑问:
  “秦牧,你也喜欢吃东北菜啊?”
  “你喜欢。”他柔声道。
  那刻,暖流自我心底里流淌,直至泛滥。无语,凝噎。
  饭后,他带我去市中心的广场,买了一串很大、颜色鲜红泛着亮光的糖葫芦,看着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啃完那串糖葫芦。咽下最后一口,他伸手至我唇边,拂去唇上的残留物,我幡然醒悟,低头看手里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棍子。我看着他,羞涩地笑:
  “秦牧,没有了,被我吃光了。”
  他摸我的头,笑:
  “程小鱼,你还是个孩子。”我冲他吐舌头,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就跑。许久,停下来,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冲他傻笑:
  “秦牧,谢谢你。”
  他握紧我的手,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他,他也正看我,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幸好夜色的掩盖,以致于看不见。沉默,良久,我抬头,望向他:
  “秦牧,我喜欢你。”
  他不说话,仍是沉默,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用力抽出我的手,想要离去。转身,泪涌出来。转身的一刹,一双手将我抱住,我的背后,是他温暖的胸膛。他将我扳过来,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温柔如水:
  “程小鱼,我不想伤害你,我是有家的,但我的确,喜欢你,你是个让我无法抗拒的孩子。”
  我分明看见他眼里闪过的痛,那是怜惜。我伸手,回拥他,颠脚,抬头,嘴唇覆上他的唇,他一惊,旋即捉住我的唇,狠狠地,吻我。

  (六)
  二十岁,我成了秦牧的情人。他不叫我程鱼或是小鱼,他只叫我程小鱼。
  人说:“恋爱中的人,心小得只可容纳自己和所爱的人。”于是,我的心,便只可容纳我和秦牧。
  我们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我将它布置得温馨可人。每日,下班后,我都会在家里,做好可口的晚餐,等他回来;会在他吃完饭后如小妻子般地料理家务;会偶尔给他制造一些浪漫和惊喜。他的眼里,常常会流露出惊喜,他会时常拥住我,在我耳旁边低语:“程小鱼,你定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而那时,我的心,则会溶化成一滩水。
  他每日都会回来我们的“家”。我们常常一起出双入对,如影随形。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夫妻。我甚至也以为,我们本就是夫妻。他每日必来,但也每日必走,晚12点之前,必定要走。为此,我哭过,闹过。他却从来不与我争吵半句,总是轻轻地皱一下眉头,尔后摸摸我的脸,淡淡地开口:
  “程小鱼,不要闹,明天见。”
  仅此一句,便让我生死一个轮回。
  但他对我的好,却是众所皆知的。他的朋友,都很客气地叫我“嫂子”,并且总是调侃他“艳福不浅”,有个足已“沉鱼”的美人。他总是谦谦地笑。
  一次,我生病。——“急性肠胃炎”,我按键拨出呼叫,接通时,却说不出话来,他匆匆赶来,我在晕倒之前,看见他焦急得欲流泪的样子;手术后,他日夜精心照料我,寸步不离,仿若稀世珍宝一般。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我想吃什么,替我换洗衣服、洗漱、梳理头发。上洗手间,挂着吊水,不方便,他先进去,钉上挂勾,再扶我进去,挂上吊瓶在外等我。经过他的悉心呵护,18天后,我痊愈出院。那些日子,是他唯一的一次,没有回家。在以后的日子里,其实我一直宁愿自己之前的病,永远不会痊愈。
  一次,父母前来看望我。他主动接送、陪同,跑前跑后地为我爸妈忙这忙那,细心地叮嘱我,老人家的身体适合哪些食物、运动等等。俨然一副准女婿的模样。爸妈常看着他,赞许地笑。妈妈曾偷偷与我说:
  “小鱼,秦牧是个好孩子,你可要珍惜呐!”
  我连连应声,心里,却只能苦笑。
  一年后,我辞职。
  他投资帮我开了一家花店,只是缘于一次,在逛街时,他问我,“最想做些什么事?”我看着一家店里怒放的鲜花时,笑着说:小时候我的梦想是要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花园,这样我就可以,用鲜花来点缀和丰富人的生活。可以给人们增添欢乐。他记住了,不久后,便帮我打理好一切,递给我店门钥匙时,眼里是一片温和宁静:
  “程小鱼,我不能给你一座花园,但你可以在心里有一座花园。快乐地生活,我也会开心。”
  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眼眶里滑落。这个男人啊,总是可以,让我如此轻易地感动。
  从此以后,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店,于是,我开始全心全意打理花店的生意。
  花店的生意逐渐好起来。有时,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但我坚持不另外请人,因为我不要任何人,涉入我的花园。他时常会过来店里,看着我忙碌的样子,他让我找个帮手,我总是笑着,倔强地摇头。

  (七)
  我一直以为,他的妻子,是个平凡不堪的女人。也一直以为,我是她无可匹敌的公主。我甚至想,若有一天,我们相见时,不管处于何种境地,我定是,占上风的。纵然,我没有想过,去面对她。
  而我,竟然,毫无预料地,就见到了她。
  一日,他来电话,
  “程小鱼,我需要三束花,迎外宾的,你送来。”我欣喜地应,精挑细选,包装好,锁好门,连忙打车送来。
  接过花时,他冲我微笑,我亦回笑。
  “去接待室坐坐吧,辛苦你了。”我点头。
  秘书小姐带我去往接待室,我看到众人在看到我时,传来的惊艳的眼光。我低下头,浅笑。
  良久,脚步声响起。有语声传来,我听出,那是他的声音,起身想要迎上去。却见一女子挽着他手臂一同进来。他看着我,微笑依然:
  “程小鱼,这是我太太,苏樱。”
  继而侧身:
  “这是程小鱼,一个朋友,开花店的。”
  一句话,如此地轻描淡写。我的心如同涨潮的大海,汹涌澎湃。我很想大声地质问他,何以如此待我?也很想大哭一场,好缓解心里的情绪。然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因,我,没有任何立场,于是,我只能,微笑。电话响,他起身,留下一句“苏樱,你帮我招呼一下程小鱼。”匆匆离去。
  苏樱,秦牧的妻子。身着优雅得体的宝姿套装的女人。人如其名,细致的眉眼,秀美的容颜,从容大方,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与优雅。还未开战,我便有颓败的感觉。她伸出绘满精致花朵的寇丹,巧笑嫣然:
  “小鱼,你长得可真漂亮,还能干。我听秦牧说过你,挺能干一女孩,今儿见着了,幸会。”
  我抬头,又低头,声音轻若蚊呐:
  “姐姐夸奖了,我哪有这样好?”
  她笑,伸手将我些许散落的发丝撩至耳后,开口:
  “咱们女人呐,就该这样,自强自立,多好。若是如藤蔓般地,依附于男人身上,那末,终会枯竭而亡。小鱼妹妹,姐姐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以后常来玩啊!”
  我应着,借口店里还有事要忙,逃也似地离去。
  不用开战,无须开战,我便知,自己,输得彻底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悄无声息地过去。或者,一切都是我假想的。一切,都从来不曾来过。苏樱的话里,我听不出任何一丝暗讽或是疑虑。那个善良的女人,我知,她是喜欢我的。然而,她不知,我却,真的只是一株藤蔓,一株依附在秦牧身上的藤蔓,灵魂都依附在秦牧身上的藤蔓。
  而我,甚至,没有参战的资格。

  (八)
  故乡的小镇,我开始在一家企业单位按部就班地上班。过着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日子,如熬中药一般,绵长苦涩。而人心,却是被熬煎得,如同煎过三次的汤药,药效,要尽贻了。
  那日的见面以后,我以逃离的姿态,离开了那座我魂索梦绕的城市。纵使有万般的不舍和不愿,而我,却只能逃离。我如同一个逃兵,一个未战先弃甲而遁的逃兵。
  我决口不提任何有关那座城和那个人的任何事情。
  爸妈摇头叹息。
  许久以后,妈妈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我没有姿态严明的抗拒,只是点头:
  “好,我去。”
  然而,中了盅一般地,在相亲的时候,我不说话,却总是会将每一位前来者于他,作比较。而结果,自然是他越来越像影子般,于我,缠绕,如影随形。
  梦里,经常出现那座美丽的城市,但却如此遥不可及。城市,本是没有情感的。我是因为爱上一个人,于是爱上一座城。
  时光如齿轮般流转。
  转眼是三年。
  一日,冬。
  电话响。
  “喂。”
  “程小鱼,我出差去苏州,顺路去看看你。”梦里辗转百回的声音,而今如此真实地至耳边响起。
  “何时?”
  “明日即可到达长春,上午十点左右。”
  “你怎知我电话?”
  “世界很小,要真想找一个人,是不会找不到的。”
  泪,潸然而下。
  秦牧,你终于,还是来了。

  (九)
  滴水成冰的傍晚,我穿得像一只企鹅,踏上了开往长春的列车。料峭的寒风吹不散我内心狂热的期待,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直假寐。想起从前的过往,我的心,温暖如春。
  清晨,六点四十分,列车到达长春。我跳下车,直奔站台,买好返程票,立于站台,翘首企盼。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小小时过去了。
  凛冽的寒风似要将我的脸吹得裂开来,我笑着。
  三个小时。
  十点四十许,列车缓缓停靠。我欣喜地找寻你告诉我的,与你对应的车厢号,近了,近了。一眼,我便认出你来。时隔三年,我仍是一眼便将你认出。而你,依然如此,无懈可击。
  你抬头,我迎上去。你微笑,声音一如从前一般温柔:
  “程小鱼,等很久了吧?火车晚点了。”
  “没事的,走吧。”我笑。
  接过你手中的行李箱,我转头,一阵晕眩,差点摔倒。你扶住我,这一次你没有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
  “等多久了?”
  “四个小时。”
  “一直这样站着等啊?”
  “嗯”
  “傻瓜啊你,不会找个地方先坐坐?眉毛都结冰了,我还以为雪人呢!我来提,我牵着你。”
  原来我的眼泪,还是会如此轻易地想要滑落。我伸出手,握住你伸来的手,温暖,如昔。
  521次列车,我们在开往吉林的路上。冗长的车程,因为有了你,而不再痛苦漫长。我靠在你怀里,安心睡去。

  (十)
  三天。
  你给了我三天,如梦般的三天。
  我们如从前一般地,亲密无间。唯一不同的,是你没有在凌晨钟声敲响的时候,匆匆地离去。半夜醒来,拥抱着你的真实感满盈于怀,却又让我觉得如此梦幻。
  三日后,你离去。
  离去时,你看着我,温软地笑:
  “程小鱼,25岁了,站在青春的尾巴尖上了。待自己好些,有好的合适的人,就好好过吧。”
  我不看你,亦不作答。
  你又说:
  “程小鱼,如此,不代表任何。以后你仍是你,我仍是我,不再有任何交集。”
  我不语,你摸我的脸,轻轻笑:
  “再见,程小鱼。”
  似有刀尖划过心里,我听见清脆的碎裂声。疼痛地坠落。
  你怎可如此残忍?不再有任何交集,又为何“顺便”来看我?石家庄到苏州与吉林,是真的顺路么?还是你想让我,用这三天,忆起那些往昔,你是在害怕,或是在验证,我已经将它们忘记,或是丢弃么?

  (十一)
  我与你联系,你的态度淡漠疏离。如同陌生人般。
  “秦牧”
  “嗯”
  “你好吗?”
  “好”
  “喔,没,没什么事。”
  “挂了。”
  嘟——
  我握着电话,手冰凉。
  或者往事是经不得翻看和晾晒的。过去的三年里,我以为,至少,我可以忍住不与你联系,静默地祝福你。可是,如今,叫我如何做到?
  我害怕如从前一样地,你所有的一切,都销声匿迹,而我,不知道亦无法知道任何。于是更加频繁地与你联系,其实,有时,仅是为了确定,你的存在。
  “秦牧”
  “嗯,有事吗?”
  “你好吗?”
  “没事不要打我电话,不是说了不再有交集吗?”
  “我不要”
  “由不得你”
  “秦牧”
  “程小鱼,我以为你是懂得进退的女子,纠缠会让你累到心力衰竭而死,我无所谓与你打持久战,倒是你,是有病吗?一定要如此吗?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更烦?”
  泪,终于自我眼底喷涌而出。是不是,一次性地哭完,过后,就不再有眼泪?如果没有了眼睛,是否,就不会哭泣?

  (十二)
  除了少许的积蓄,未带任何,我再度来到昔日我天堂般瑰丽的城市。
  石家庄,你的街道仍是如此空旷,没有我的日子,你是否寂寞?
  我倾尽所有,贷款资金,又开了一家花店。在离你家不远的拐角处,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如果不能再见,就让我,如此,默默地,注视着你吧!
  我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让你看看。
  但,昨日的黄花,必定谢在昨日,又怎会推迟至今日,才盛放凋零呢?
  生意并未从前那般平稳或上涨,反倒呈下降趋势,一路猛跌。大堆的鲜花,在店里腐败,枯萎。来买花的人,门可罗雀。如果日子回放到四年前,我会将卖不掉的鲜花,微笑着送于路人,同时也收下她们的微笑。可是如今,我却再也无心、无力去做这些了。
  我看见你的手指至不同的女孩脸上滑过,她们的脸泛着年轻的光彩,让我嫉妒,狠狠地嫉妒。曾经,我亦有那样年轻美好的光彩,但如今,我却只能在远处或暗处,看着你或真或假的调笑。你的手滑过那些脸一次,我的心,便狠狠地坠落一次。我知,我从无立场,于是,我只能看着,看着,泪湿满襟。
  你曾说过,“世界很小,要真想找一个人,是不会找不到的。”
  是的,世界很小,但世界,也很大。现在的世界,真的很大。大到,我就在你身边,你都看不见。

  (十三)
  花店连连亏损,已无回天之力。债务催缴单如雪花般连绵不断,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初衷,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那末,还是,再次做逃兵,逃遁吧!
  所有的东西都被我抵押掉还了贷款。还完贷款,我的口袋里,仅剩下20块钱。
  车站,我呆坐于侯车室,摊开手,手掌中的20元纸币仿佛昭然若揭着一个天大的笑话。曾几何时,我会预料到,如今,就连逃遁,都成为一种奢望呢?
  20岁时,我跟了你,可而今,这个20,却如一把尖锐的刀子,划过我早已满是伤口的心。但我却再也没有了眼泪,其实,有眼睛,我们也可以一样,不会流泪的。
  因为,没有了泪水。

  (十四)
  “小姐,需要帮忙吗?”温柔的男声,我恍然。
  一张成熟的干净的男人的脸,写满了真诚,略显疲惫,眼角细密的皱纹告诉我,他已不年轻。
  我看着他,眼神纯真得如同婴儿般,宛然微笑:“带我走吧!”
  他轻笑:“真是个孩子呢,是不是车费丢了?”
  我摇头。
  “要是没有车费,我先给你垫上,大家都出门在外,不容易,没事的。”
  我不语。
  “姑娘,你哪里人呐?”
  “吉林。”
  “我沈阳的”
  我看着他,又笑了:“带我走吧!”
  我分明看见他眼里的震惊与疼爱。终于,他伸手,牵住我,爱怜地笑。
  (十五)

  他是林立。我是他捡来的情人。
  他说:“在车站看见你的第一眼,你凄惋的美让我震撼,便知逃不过此劫。”我笑。
  他给了我一个栖居之地,他告诉我,那是我们的“家”。
  他也会在每晚凌晨钟声敲响之前离去。我很少说话,他的来或离去,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他说,我淡然得,不似凡间的女子,骄傲得,视一切,都无所谓。
  林立不知道,我却是,根本,连骄傲的资本,都没有。
  一次半醉后他说,他其实很希望我能够挽留他,其实很希望我使使小性子,发发脾气,要求他做些什么,这样,他对我的愧疚,就不会那样多。可是我从来,什么都没有。
  我笑,凄然。
  林立不知道,其实愧疚的,本应是我。而我,早已丧失他所希望的那些女人的本能。
  我习惯了黑白不分的生活,习惯了在暗夜里,游荡于网络间,徘徊在各种网站,看着各种文字,微笑流泪,没有任何人看得见。黑夜给了我最好的外衣,我可以掩盖住一切,不想被别人看见的东西。我在黑夜里穿行,像一个幽灵。

  (十六)
  火车上,洗手池边,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处,已悄然爬上细小的皱纹。岁月如刻刀般,在我脸上留下过往的痕迹。匆匆十年,红颜易老呵,我笑。
  林立,你不知道我坐火车,是为了重复5年前的那场温暖的回忆,也是想重温那个,温暖怀抱的温度,但我知道,温度早已在零度的时候,就凝固冻结了。自然有四季,然而我的世界里,却没有任何季节的存在与变换。
  晃荡的车厢,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再度响起:“各位旅客,您好!由长春开往石家庄的第347次列车,马上就要到达本次终点站石家庄了,请各位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祝您旅途愉快!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列车,谢谢!”呈各式睡姿的人们逐渐醒来,车厢开始沸腾。我静坐,似与这一切喧囂,无关。
  石家庄,我来了,你好吗?
  站在火车站广场正中,我深呼吸,微笑。

  (十七)
  变化如此大,城市改建得,令我分不清方向。
  我依然找到了你,依然如从前一般地,静默远观。
  我看见你与太太、女儿在家附近的公园安享天伦之乐的情景。
  苏樱也已老去,只是更添温柔。
  你们的女儿已经长大,如公主般,在花丛中徜徉,美丽幸福。
  我看见你望向她时,眼里的温柔,一如最初我看见过的一般。曾经,你对我,也曾有过,如此温柔的眼神,对么?
  我看不清,你的脸上,是否有岁月的刻刀留下的痕迹。但我看见你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欢乐明朗,透着幸福。
  如此,已是足矣了。
  从此以后,我们真的,不再有任何交集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来见你,最后一面。
  十年,藕断丝连,反反复复,纠纠缠缠。我如藤蔓一般,将灵魂都依附于你身上。其实藤蔓的根,早就枯竭而死了,内心,全是空的。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放弃那丝丝须须般的缠绕。从今以后,我将本就枯竭的藤蔓植株,移走了。
  我们,依然活着,于是,生活,仍然继续。活着的意义,在于继续,而不在于是否空心。纵然只是空心人,也仍然,活着。
  开机。
  很多条短信。
  全是林立的。
  “程程,旅途好吗?到了给我电话。”
  “程程,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给我电话。”
  “程程,我往你的帐户上打了十万块钱,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对自己好一点。”
  “程程,事情办完就回来。”
  “程程,钱不够就告诉我。“
  “程程,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尽快回来。”
  我一条条看完,又一条条删去。
  起身,最后一次静默地面对你。
  转身,离去。
  这一次,我依然不说再见,不是希望,我们有一天还会再见面,而是,从此以后,我们将再也不会见面。

  (十八)
  “林立”
  “程程,是你,你还好吗?到了吗?旅途愉快吗?”他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欣喜。
  “嗯”我淡然。
  “程程,钱够用吗?不够我再给你存,你要对自己好点。”
  “程程,那边天气冷吗?冷了要加衣服。”
  “程程,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程……”
  “喂,程程,你在听吗?”
  “喂,喂,喂,程程,程程?”
  压抑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良久,我开口,很轻很轻:“林立,我马上就回去,三个小时后,机场接我。”
  “好的,程程,你小心,注意安全啊!”他惊喜。
  “嗯。”
  挂断。
  伸手,出租车停。
  我将自己塞进去,
  “机场”
  一切,都已绝尘而去。
  亦或,没有开始,于是没有失去。如同不曾拥有,就无从失去般。在太多的成全和隐忍里,我们注定,只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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