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太冷

冬日的阳光照着窗台上俊秀的兰花，也照着床头悬挂的照片。
　　淡黄色照片的主色映衬着墙壁浅薄的粉，在这寂静的房里，仍有一丝浪漫流连着不肯离去。床上，几件衣服委屈的散落着，静静的等着被叠进已经准备好的行李箱里去。
　　“什么时候动身？”他靠在窗台，看她瘦削的肩。耳边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让他无法看见她现在的表情。
　　“明天晚上。”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他的提问，就总是选择最简短的回答。
　　余光瞥见床头上方悬挂的结婚照片，恍然间，不禁回想起最初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来。她的心倏忽紧紧的缩了一下。听他淡淡的呼吸从窗边隔了一张大大的床传了过来，偶尔有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到让她不易察觉。她的心，缓缓的从那并不遥远的温馨回到身体中。低下头，眼角滴落一滴泪水，她慌忙咳嗽几下，掩饰着此刻的尴尬和狼狈。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着他，让他隐隐觉得周身的毛孔渗出一阵潮热，眼睛里，也随着蒙上一层水气。朦胧中，仿佛看到她像从前一样偎着他撒娇，缠着他笑闹，看见她关切的给病中的他端水喂药，给赖床的他送上一份简单却可口的早餐。可这一切，现在却在悄悄的离他远去。他懊悔着自己疏忽了她的温柔和浪漫，可这懊悔，却在心头结了一个大大的疙瘩，让所有歉意的话都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绕到她的身边，看她低垂的眼帘，抖动的睫毛上，挂着几点晶莹的水珠。他的心，也跟着轻轻一抖。
　　“明天，我去送你。”
　　“不用了，你忙。”
　　还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让他觉得空气似乎已经不再流动，不管怎么用力，也不能吸到半分。看她散落在耳边的头发，他抬起手，第一次想帮她拢一下，而抬起的手，最终却落在她的肩膀上。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用力捏了捏她那瘦削的肩膀，起身，默默的走出了房间。
　　随着厚重的防盗门闷声一响，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房间里，只有窗台上那株小小的兰花在她的抽泣声中抖动着细嫩的叶片。
　　天色已经暗下来，站台上，送别的人们还是不肯离去，亲热的围着各自的亲友交谈着、叮嘱着。
　　虽然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冬天着实是暖和许多，可此时渐渐下降的气温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寒冷。即使厚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还是不停地在发抖。她伸手把衣领向高拉了拉，把脸深深的埋进了羽绒服领子里，又把两手抄进袖子，低低的只去看放在脚边的行李箱。
　　其实，刚才她就看到了躲在不远处柱子后面的他，可她知道，依他的脾气，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走出来的。她用薄薄的鞋底，碾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只是静静的等着火车进站。
　　十几分钟后，火车终于裹着一阵寒风驶进站来。听着汽笛由远至近再向前一路呼啸，她的心仿佛被这刀子一样的呼啸声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耳膜也似要撕裂一般的疼。
　　她不敢抬头，偷偷的向他的方向望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只是好像还在犹豫着，没有走过来的勇气。狠了狠心，她头也不回的，随着登车的人流，一步步的上了车，站在车门处，她试图努力回过头来，望他一眼，哪怕是这样的光线，这样的距离，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只要能看到他的轮廓，那个她曾经深爱，到今天为止还那么熟悉的轮廓。
　　可就在她试图回过头的同时，后面登车的人因为行动受阻，忍不住催促起来，于是，就连这匆匆的一瞥，最后也未能实现，她终于随着涌动的人流，走进了明亮、温暖的车厢。
　　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安放好行李坐了下来，此时，她已没有了再去人群中寻找他的勇气，窗外，只能看清紧挨着车窗下送别的人们，而他的身影，却一定是在远处那个角落里看着她，不会上前。这样的夜，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分隔，已经让他和她无法再看清彼此。
　　几分钟后，火车终于喘息着从站台上缓缓的向前爬行，把送别的叮嘱声和祝福声都抛在了冷清的站台上。而她的心，也随着列车的喘息，一路黯淡了下来。
　　天气原因，街上已没有了什么行人，他一个人，落寞的游荡在街边。来往的车辆，把刺眼的灯光肆无忌惮的晃在他的眼里。
　　有信息划破他的孤寂。他心不在焉的翻开信息栏，……心头不觉缩了一缩－－是她的号码。信息里都是说她不在的时候要他多保重身体一类的话，他的心说不清的是失落还是踏实。看一下时间，离她上车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的时间。
　　身边的车辆依旧晃着刺眼的灯光穿行，他的脚步逐渐加快。
　　此时，她已在长途列车的卧铺车厢内。每次她做长途的旅行，都喜欢选择火车，因为喜欢独自在车厢一角的那种孤独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车厢内却还没有熄灯，嘈杂声在耳边回响，而心却可以远离这纷扰的喧嚣，她的心再一次享受这独有的孤独的感觉。
　　刚给他发了信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此时心里还会有一丝的牵挂。不是已经决定死心放弃了吗，为什么在列车载着她的人远离的时候，她的心，却仍然流连着不肯离去。闭上眼，努力让另一张面孔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张熟悉的面孔，却是陌生的人。
　　和他相识于网络，几个月前，他们偶遇，然后有了相识，相知，不知不觉中相爱。他对她的悉心呵护，关怀备至，让她觉得一年来已经冷却的心在逐渐融化。终于，从不对网络有任何幻想的她，决定相信他所给予的真心，她和他相约，在他的城市见面、然后为爱相守。
　　火车依旧在毫不留恋的前行，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此刻她的心似乎是轻松，因为渴望着一份温馨的却陌生的情感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此时她的心中，对他的渴望已慢慢侵占了对他的留恋。
　　朦胧中睁开眼睛，车厢的灯已经熄灭了，周围没有嘈杂声，车窗外，有树木的影儿，像一只只嶙峋的手，向空中伸张着，远处，还有农舍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黑暗的夜里，随着她的视线一起晃动。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单调的夜色让她的心躁动起来。
　　黑暗中，她摸出手机，给即将见面的他发个信息吧。而在打开信息栏的同时，她为自己的茫然惊呆了，为什么？眼前闪过他的影子？那个已让她心如止水的人。
　　一夜静坐，再无一点睡意。双脚已经踏上另一条路，已经走上了没有他的路，为什么还要留恋的回头张望。泪水，在黑暗中，悄悄滑过脸庞。
　　天色已经放亮，对面床位上，一个年轻的母亲睡得正香，怀中小小的孩子却迷迷蒙蒙的起身了，一个人，在妈妈的身边，自顾自的玩着什么。妈妈似乎和孩子心灵相通，几分钟后，也睁开惺忪的睡眼，拥着身边生命的延续。两人咕咕哝哝的在说着什么。母亲笑着从枕头边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母子二人，享受着她们的幸福。
　　母亲把电话交到孩子手中，孩子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满是幸福。
　　“爸爸……我和妈妈刚刚睡醒……好玩，我喜欢坐火车……听话，我没调皮，爸爸，不信你问妈妈。”孩子转身把电话塞进妈妈的手中。看孩子天真满足的笑脸，听着年轻母亲轻轻的低语，她可以感受到这身各一方的一家三口之间的和谐与甜蜜，美满与幸福。
　　泪水呛入了喉咙，反身，她面向车厢的隔板躺下，泪水，终于悄悄的从眼角滚落到枕头上。
　　车厢里又逐渐的喧闹起来，人们来来回回的从她的脚边走过，洗漱、吃东西、活动筋骨，她依然静静的躺在床位上，心，随着嘈杂声一点一点的缩紧，紧张的心情，让她的思绪更加的不清楚起来。明早，就要见到熟悉又陌生的他了，在他和她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不用去想，但是她很清楚。可是，这是她最终的选择了吗？从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开始，她一直以为是。那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却乱得如同一团搅在一起的麻，越想理清，就越是搞得一团糟。那个熟悉的、漠然的面孔，此时一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接下来的一天中，她只是享受独自乘车的孤独，不再去想他和他，不再想她自己的所有，只是时而逗着对面床上可爱的小孩子开心，这样的时间，让她觉得心里难得的轻松。
　　天色暗了下来，躺在床上，她的眼神似乎坚定了。车厢里的灯熄灭后，她心情平静的闭上双眼，决定今晚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天已大亮，列车员来换站牌，她才从梦中惊醒，原来她即将到达她此行的目的地，到了陌生的他的城市里。
　　随着人流缓缓的走出站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却有一分亲切的城市，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温暖。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城市啊，还有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她终于来到他们的面前了。拿出手机，再一次找到那个她无数次在夜里拨通的号码，看着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她的泪，幸福的滑了出来。
　　关了电话，叫上一辆出租车，她走进了这个她深爱的城市。
　　她走了已经有一个星期，他百无聊赖的数着时间度过每天的日子。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她的存在有什么可以让他保持新鲜兴奋的感觉，可是到今天，他终于觉得，原来他真是还是离不开她的，离不开她的温柔浪漫，离不开她的无赖吵闹，曾经在他看来让他那么头疼的每一件事，如今，只能在每一个独自度过的夜里，静静的回想。
　　每一天，他都试图拨通她的电话，可是，电话的那头，永远只是一个固定的回答：关机！心，随着每一次被拒绝，一点一点的冷下去。他终于察觉到，也许他们之间的故事，真的就走到尽头了吧。
　　每日里匆匆忙忙出门上班，没有了她哪怕是冷淡漠然的送别。下班回到家里，一屋子的冷冷清清，没有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笑容，他的心，也跟着空空荡荡起来。夜里，独自调着电视机的遥控器，没有她霸道的和他抢电视节目看，坐在电脑前，没有她蛮不讲理的上前捣乱，告诉他不许聊天儿，不许网游，不许这不许那……关了灯，静静的躺在宽宽大大的床上，身边没有了那早已经熟悉的轻轻的呼吸，没有人睡梦中抢走他身上盖的被子，更没有人在半夜里轻轻的为他把被子盖在身上。每一个孤独的长夜，他就这样想着她，极度疲惫中，寂寞的睡去。第二天一早醒来，便又重复着和前一天一样的孤寂。
　　早上，被一阵闹钟的铃声吵醒。洗漱过后，穿好外衣，准备去上班。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已经养成不吃早饭的习惯。其实他并不习惯，可还是无奈的接受了这样的日子。走出房间前，他回头看到了床头悬挂的和她的结婚照片，她说留给他做纪念，让他随意怎么处置。心里，对她隐隐的思念更加强烈起来。窗台上，那一株小小的兰花，是她从前亲手栽培下来的，如今，她的影子从这间房子里消失了，小小的兰花，也通人气一样显得更加的孤单、瘦弱。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一定是单位里打来的。他收回思绪，掏出手机，连看都懒得看，就按下了接听的键子。
　　“是我，还没上班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平淡的声音。
　　是她！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接到了这个电话。
　　把电话从耳边移开，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好半天，才确定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的，确实是她的声音。
　　“你在哪。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你都关机。我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真的想你。你能回来吗，我不想失去你，我会像从前一样关心你，随你怎么和我吵，只要你不离开……”怕她挂断电话，从此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不再觉得这些话难以启齿，一口气把这些天憋在胸口的话都吐了出来。
　　“……”电话那头并没有声响。
　　他有些紧张：“老婆？你说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理我，我不会难为你，但我想你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他不清楚这些话现在说出来有没有什么意义和作用，但他还是想这样试一试。
　　电话贴在耳边，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就依偎在他的肩头。她的心一下觉得很温暖。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这片熟悉的天空，看着熟悉的车站，看着熟悉的街道和楼房。
　　“老公，我回来了，晚上，我想你请我吃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头挂断了电话。他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用力的呼吸，让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复一些。颤抖的手好半天才给她发过去一条信息：“老婆，我先去上班，你回家来等我，中午，我们出去吃饭。”
　　读着他发来的信息，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安宁。
　　这个冬日的早晨，在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楼群中，她的心轻快的穿行，不再寒冷、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