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

一．
　　遇到秦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我以后的人生会有多大的影响。
　　那一年，我十八岁。在高三的补习班上。
　　家里很穷，父母整天从地里扒拉出的两钱远远不够支付我们姐弟四人的学费，父母之所以咬紧牙关再送我一年，也只是因为他们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我以一分之差落榜。当他们知道了我的分数与录取线的差距时，父亲沉默了几天后，对母亲说了两个字：再上！
　　在九月的一个早晨，我再次背着行李去区中学了，在村口我和母亲作别，却看见父亲佝偻的身影在晨曦里被拉得老长老长……
　　在学校，我独来独往。
　　我知道，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是敏感的，我是骄傲的，我是自卑的。我时刻能感受到积蓄在我胸腔的随时都要喷薄出来的力量。
　　我迷恋上了写诗与画画，把我所看到的画下来，把我所想的写出来，除了上课，我整日的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游走。
　　那一天与往常好象有点不同，难得秋天的傍晚还有这样迷濛的细雨。我抱着我的画册低着头走，心思从刚刚的绘画中回到了现实：这个月的生活费父母还没有给我，我又不知该如何的开口，我燥得很。
　　“颜玲，你怎么了？”等我反应过来是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已撞上了这个人，一吓，猛一抬头，却又撞上了他的下巴。慌慌地看他，却是我的政治老师——秦，他正神定气闲地看着我笑。我越发的慌张，下意识抱紧了画册，他伸手径直拿了去，这一刻我无地自容：画册最上的几幅正是他刚刚在雨中打球的速写，虽不神似却也形象。
　　“不知道我有肖像权吗？”他边看边翻，我发现他笑起来嘴角有些歪歪的，很迷人。
　　“我……”对他我总是慌慌的，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心慌。
　　“你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你上课的时候总是不太专心。”
　　“没什么事，下次我会用心的，老师，我走了。”我怎么能与他说？我家的贫困？还是……
　　“好。”他拍拍我的肩，走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身子在发抖，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看着他走远了，我兀自在风雨中立了很久，人很冷，但依然能感受到停留在肩膀上的温度。从这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他了，明明知道不可以，却忍不住的想他，凡是有人在议论他，我总是竖着耳朵听。我也分明的感觉到他对我也与别人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种温柔。
　　从那天起，我喜欢黄昏的时候在校园里漫步，心底里总是渴望能碰到他的，碰到他独自一人。我感觉到我们之间总会发生点什么。也许是希望能发生点什么。
　　这个学期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我比以前更加的瘦了。  
　　二．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我决定考完试去登山。
　　第二天一早起来，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我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了秦，仿佛约定了，都穿着红棉衣，背着背包。我的心跳很快。
　　雪中景总是很美，尤其是雪中山景，更是出奇的秀丽。山中的竹冬天也是绿的，只在这雪中隐约的透出一点来，让人觉出了暖意。拾级而上，两旁的翠竹都被雪沉沉的压着，在台阶上形成一扇扇拱形的门，将我们迎着，一路迤逦而去。
　　地上的积雪很厚，很自然的，秦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我不敢抬头看他，但身体却觉得分外的轻盈，忍不住地跳跃着，他总是微笑的看我。
　　世界只有我们两个，如果时间就此定格，我愿意。
　　在半山亭休息的时候，他问：“觉得怎么样？雪中登山感觉很不一样吧？”
　　“爱无痕，雪有迹，纵情山水尽风情。”我的脸在燃烧，刚刚的感触就这么的不经大脑冲口而出了。
　　……　　“你真美！”他用力一拉，我整个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捧着我的头，唇直直的压下来，强悍、有力。我下意识的回应着，双手用力地搂着他的腰，身子却软在他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揉搓着我的胸脯，弄疼了我。我挣扎。
　　他亲吻着我的耳朵，喃喃的，口气呵进了我的耳里，痒痒的：“我等待下雪好多年了，没想到今年等来了你，真好。宝贝，我知道你天天在校园里散步是在等我，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克制着不去找你……”原来我的心思他向来都是知晓的，在他面前我毫无秘密可言。这个魔鬼，遇见了又怎么能逃得脱？
　　整个的寒假我都很快活，总是笑眯眯的。可我又是那么的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借口要补习，我提前到校了。当他在我宿舍里那么用力的亲吻我的时候，我知道我爱他已不能自拔，我又是那么的害怕，他说：“不要紧，过了七月，我们就不是师生了。”是的，只要坚持几个月就好，我想我能坚持，我会考上大学的，是他给了我信心。
　　渐渐的，他找我少了，我很感激，我想他是不想耽误了我的学习。可不久以后我就知道，我错了。
　　“五·一”他结婚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可这是真的。
　　我病了，看镜中我的脸，苍白憔悴，眼角滑落的泪颗颗晶莹剔透，用手来接，却从我的指缝中滚落，像一颗颗玻璃心，坠地，裂成碎片！我想看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张张页页都印着他的脸，那两个月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高考我再次以两分之差落榜，我没有回家，心底里知道我是真的对不起父母亲了。  
　　三．
　　翔是我的丈夫，与他的相识并没有特别之处。
　　没有考上大学，我无颜见父母，虽说不回去了，但弟妹们还在上学，我必须得帮着父母供他们继续念完书。在一家小餐馆里起早摸黑地干着，一个月二百元，我寄一百元回去，另一半我没用，存着。半年后，我买了两台二手的织毛衣的机子，租了个四平米的铁皮屋子，没日没夜的做起来了毛衣加工，来我这儿的顾客都是把钱抠得死紧的没两钱的家庭主妇。虽说是没人管着，但人却没比在餐馆做轻松，收入也没比在餐馆里多，到了夏天更是没有顾客上门了。
　　一位朋友介绍我到了张老板的药店，一天六个小时，月薪三百，做得好还有奖金。虽说我依然是沉默的，但我对顾客是热情的，没顾客时我从不与他们闲聊，我不停的记着各种药品的用途及效果，所以每个月我的奖金最高，顾客对我的反应也最好。
　　翔是张老板的朋友，也做着药材生意，他来过店里几次后，我觉出了他对我的与众不同，我依然与他保持着朋友的距离，我知道女人与男人太过亲热，吃亏的总是女人。我从不接受别人对我的示好，我对自己说：“我不恋爱！”
　　与翔保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一年后，他向我求婚了。他不帅，却也耐看；他不是很有钱，但对于我来说，已足够改变我家窘迫的生活了。三天后，我带他回到父母家，这是我离开学校后第一次回家。他给我父母留下一笔钱，带着我去了他的老家。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四．  
　　我们的婚姻生活很平稳，也很平淡。我们从不询问对方的过去。虽说我现在对药品已很熟悉，但他从不要我去他的药店，他说：“只要我每天回到家能看到你就好，你在的家才象个家，我喜欢看着你做事。”翔从没对我说过甜言蜜语，但他在摆弄他的药品、帐目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我，轻轻笑一笑，然后再继续。
　　每个晚上我便守着我的书桌，看书写字，有时也会怔怔地盯着翔看，看着看着，他的脸就会幻化成秦的脸，嘴角歪歪的笑着，笑得我心底一阵阵抽着的痛。
　　一年后，我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整日里忙着女儿，想起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可眨眼的功夫，孩子五岁了，该上幼儿园了。我的时间蓦地空闲出来，让我慌慌的，于是在翔的支持下，我报名读夜大，是我喜欢的《中国文学》。  
　　五．  
　　晚上上课，白天温书，我又体味到了读书的乐趣。
　　这个学期，我选读《文学概论》与《政治经济学》。
　　我实在无法相信，《政治经济学》的任课老师居然是秦！不可能，这只是个酷似他的人罢了，他怎么会来这里？可是，他看到我时那瞬间的怔楞，他的声音，他嘴角歪歪的笑，这又怎么会不是他呢？我不知道这节课是如何上完的，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落在我身上。
　　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坐在书桌前发呆。翔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他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玲，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就不去了。”
　　抬头看到他温和的眼，我怎么能与他说？又怎么说？说我不想上课了吗？可我内心中又是怎样的想见着他啊。
　　“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家了，不知妈妈他们怎么样了。我走了。”
　　每次他的课上，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纠缠着，我发觉我又陷落下去了，陷入了他的眉眼里。虽然我千百万次的在心中数落着他的不是，可一但对着他，对着他柔情的目光，我就知道，今生我是走不出他的影子了。
　　下课出来，居然又下着迷濛的细雨，这样的雨天，我总喜欢一个人慢慢的走一走，尤其是在这样黑的夜里，灯光透过雨雾一片晕黄，使街道也显出了几分柔媚，几许朦胧。
　　一双有力的手从我的身后忽地抱住了我，唇直直的向我压来，强悍、有力。还是那么熟悉的感觉。心脏有力的跳动，跳得我无力，身子软在了他的怀里，书本从手中滑落，我的手缠上了他的颈脖子，冰凉的雨丝滑过面颊溶入了我们吸吮的唇里，却象是酒精，燃烧着我们的身体，我想我要死了……
　　“秦，秦，你这该死的魔鬼！”他头上的雨滴在光线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他的眼睛也越发的晶亮。虽然心里恨恨的，可我的咒骂，连我自己听了都像是挑逗。
　　“冷吗？我带你去喝杯咖啡，顺便给你祛祛寒。”他牵着我手就走，还是那么的霸道。
　　心里忽然窜上一股怒火，“凭什么我就这么的听任你的摆布？你以为你是谁？你害我还不够吗？”挣脱他的手，我向家里跑去。
　　下雨真好，没人看见我流泪。  
　　六．
　　远远的看见家里的灯光亮着，比周围的人家的亮了许多。站在门口怎么都不敢进去，怕翔问起。翔却是睡着了，靠在沙发上，很累的样子。客厅里的灯光炽热的亮着，很有些刺眼。翔却是在这样的灯光里睡着。忽然想起，我报名夜大的那天翔装了这盏灯，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装这么亮的灯，他笑笑说“以后你总会知道的。”仔细想来，每天我下课归来，总能远远的看到家里的灯光，而我也已习惯了，每次都会寻找那最亮的一盏。哪怕他不在家，灯也会依然的亮着。迟钝如我，这么长的时间他都为我亮着一盏灯，照着我回家的路。
　　坐在翔的身边，看着这个是我丈夫的男人，他的呼吸、他的气味，我舍得离开吗？抚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那么温暖的感觉。
　　“玲，你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湿？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用唇堵住了他的嘴，第一次这么的主动。
　　有时候，命中注定不是你的，你只能放弃，只要你肯用心，你能体会到有一颗真正属于你的晶莹剔透的心永远在等着你、爱着你。
　　真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