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爱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帮朋友，围桌而坐。
　　啜饮一杯热茶，轻嗑几粒瓜籽，东一句，西一句，南风北雨，春花秋月。一派祥和，一缕温馨，弥漫在每一寸空间，缭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为缓解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压力，每到周末，大家便相聚一起。所聊话题，没有定式，没有主题，只是因心情和环境而定。九九归一，无论所聊的话题绕多大个弯子或多圆个圈子，最后，自然又会落到婚姻、家庭与情感这一永恒的题目上来。
　　这是大家每次相遇、每次海聊时所必需烹制的一道大菜。这道大菜不是由某个人主厨的，而是大伙儿你一种佐料、他一道风味共同拼凑而成的。当然，这里面肯定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东西南北中样样不缺了。有时候，大家会因某一句很经典的句子捧腹大笑，且反复念叨；有时候，又会因某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而唏嘘不已。恐怕正是得益于这样一种能够无拘无束、敞开心扉的自然交流方式，才使这样一群人相互信任、相互依赖，在坎坷中化解了几许烦恼，在风雨中走过了几多年华。时至今日，大家似乎已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时候，我真的为自己感到庆幸。在人生的路上，有朋友相伴，实在是一件很幸运并且值得珍惜的事情。
　　此时，大家的谈兴依然浓厚。话题扯到了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中国式离婚》上了。
　　你一言，我一语，谈起剧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来，一个个俨然成了婚姻专家。关于在婚姻中心灵的背叛和身体的背叛哪个更能对夫妻感情造成伤害的话题，使一位女友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立马表情大变，随即失态。
　　哦，伤着她了。大家在不经意间又一次刺激到了她的痛处。
　　一
　　这是一个禁区，这个禁区是圈内朋友人所共知的，却又是大家不可以绕过去的。没有谁会故意惹她伤心，只是缘于她的过于敏感和偏执。
　　也难怪，这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性，她认为自己可以驾驭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丈夫的思想和情感。现实也确实曾经如此。
　　不过，当人到中年之后，她却渐渐地发现，那曾令她心旌摇曳、引以自豪的爱情，在岁月的磨砺下，不经意间，已从她紧紧攥着的手指间悄然流失。蓦然间，她发觉自己两手空空，只留下一缕温热。这温热好像还是源于自己的汗液和体温。
　　于是，她大惊失色，四处寻找。翻遍了生活中的角角落落，捡拾起记忆中的朝朝夕夕，却始终不知道自己所要找的那份情感遗失到了哪里。而在这一过程中，原本平静、和睦的家庭，被她掀动得风起浪涌，四面楚歌。当然，这浪花中也少不了涟涟泪水和切切悲声。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对这个家如此冷淡，对我如此麻木？当初的他——”这样的话题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之后，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只有相顾哑然了。
　　该说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原本很和睦很幸福的家庭。尽管风风雨雨几十年，但他们和许多家庭许多夫妻一样，从艰难和贫穷中一路走来，走到了今天的衣食无忧，走到了今天的事业有成。终于该喘口气了，该好好享受生活的快乐与惬意了。
　　然而，在某一天，她却突然发现，夫妻之间的那份激情与温存不见了。
　　婚姻，快30年的婚姻了，她却始终没有感到岁月的变化，没有发现自己已到了人生的秋季。她依然希望丈夫像年轻时那样，对她温情脉脉，缠缠绵绵，对她百般呵护，让她始终作小鸟依人状。
　　当确信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丈夫已经做不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困惑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联想到时下的社会风尚，她开始怀疑丈夫是否真的移情别恋、另有所爱。于是，她开始心情烦躁，开始旁敲侧击，开始盘问，开始跟踪，开始将一个和谐有序的家搞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从此，她陷入了一种对丈夫的臆想和妄言状态。如果他下班回来晚一会儿，她就会猜测他肯定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并且会做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来。其中的一些细节她都会想象出来，并且特别逼真。如果临要出门时，丈夫接了一个电话，她立马会想到与女人有关，与约会有关。为此，她常常借题发挥，对他恶语相向。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受到伤害的女人，是一个被丈夫和婚姻即将抛弃的女人。
　　在伤痛与悲切中，对于如火的爱情，她却仍没有放弃执著的追寻和挽留。这确实又令我们感到自愧不如。
　　准确地说，她已是该知天命的人了。记得我小时候，总觉得人到了40岁，就好像应该被称作“老人”了。可是，就像已经40好几的我，至今仍没有把自己列入老人的范畴一样，我想，她的心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正当花季。
　　从她的情感和话语中，从她对丈夫的抱怨和责难中，不难看出，她像追逐一个梦似的，不是将夫妻之间那份早已被岁月风化了的情感转变为相濡以沫的亲情，转化为相依相伴的搀扶，而是继续供奉在心灵的圣坛上，将自己仍笼罩在爱的童话中，沉浸在公主与王子的故事里。可是，在供奉与幻想中，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精心呵护，如何用心经营，只是一味地责备它为什么会冷若冰霜，抱怨它为什么会失去光泽。在责问与抱怨中，岁月仍没有回转到从前，爱情也没有复原到初恋。于是，她愈发心情郁闷，愈发愁肠百结。因此，当大家又一次把话题扯到了关于婚内与婚外情感时，她便又一次被触动得“伤痕累累”了。
　　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对婚姻与家庭，自己往往关注的比较多一些，也更愿意从中帮助他人走出困境。作为朋友，对于她，更有一份责任在时时鼓动着自己。于是，从聆听倾诉，到耐心劝导，再到相对无言，不知不觉，在她的故事和心灵世界里，我出出进进，几番折腾后，却似乎没有多少效果。
　　于是，我另辟蹊径，试图走进她丈夫的故事，以便促成他们之间情感与心灵的再一次对接。
　　二
　　她曾经说过，丈夫好像有一个心仪的女人。但她不能确信。
　　我说，让我见识一下吧。
　　在一个很阳光的日子里，我走向了我要去的地方。
　　当我一看见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确实是一个值得他不顾一切去爱的女人。
　　像三月的风，她给人的感觉很温馨，也很惬意。在这种温馨与惬意中，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雅致与脱俗，似乎又会在不经意间，从她跃动着的每个细胞和敏感的神经中散发出来。
　　就像向往大自然中的每朵花、每株草一样，她会使人产生一种亲近感。
　　当然，这种印象与感觉，她恐怕是浑然不知的。否则，我想，她一定会收敛起自己的这份自然天成的韵致，而使自己走入俗世，走进庸常。
　　不敢妄言，他与她之间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故事，这则故事又经历了怎样的情节与曲折。但是有一点，他和她之间的相遇，确实使他那封闭已久的情感大门在难以自禁的状态下，开启了一道缝隙。而这道缝隙，又差点儿颠覆了他固守多年的道德底线和作为一个男人所应担当的社会责任感和家庭责任感。尽管，他知道，这份情感对自己来说是一生中的珍品，可遇不可求，拥有了，此生无悔；放弃了，便是心中无法愈合的痛。
　　这是我在后来和他接触时，谈到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婚姻时，他将自己的情感遭遇和内心世界对我作了真实的袒露。看着他略显空洞的眼睛，听着他那沉重的语调，我想，男人心中的痛，恐怕非一朝一夕能够疗治，何况这又是因情而伤。
　　在与这份情感的博弈中，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他再次将自己作为祭品，将自己的痴情付之东流。在社会与家庭、情感与道德的抗衡与较量中，作为一个事业有成、前景辉煌的公众人物，作为一个思想睿智、充满理性的铮铮汉子，何去何从，他自有抉择。只是这种抉择的过程，使他备感痛苦；抉择的结果，令他饱饮失败。得失之间，孰轻孰重，社会的评判与他内心的权衡恐怕会是大相径庭的。而作为旁观者，恐怕每个人也自会有一番感叹。
　　应该说，在情感的边缘上，他凭借自己超常的定力已经悬崖勒马了，但对于他精神上的偶然出轨，作为已与他冷战日久的妻子来说，却不啻为惊天一雷。她依然爱他，这种爱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减去丝毫，反而在无数次的争吵、冷漠与冷战中，又绽放出了别样的色彩。对此，她也很疑惑。
　　作为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她深知他的魅力完全是缘于他自身的辛勤努力和着意修炼，而正是这种成熟的美感才使她愈发产生自卑与危机。于是在生活的细节中，她便开始显现出敏感、多疑和强烈的自卫意识，一次，两次，一年，两年，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在失去应有的耐心之后，他自然也就不胜其累了。无论面对她怎样的怀疑、责难、甚至以死相逼，他都统统以沉默来回应。久而久之，“冷婚姻”状态便逐渐形成并趋于恶化。精神上的分离，心灵上的阻隔，使他们也难以逃脱同床异梦的尴尬与难堪。
　　他说，自己委曲求全，曾多次试着挽救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徒劳无益。
　　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对婚姻心灰意冷。而她则仍想保全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空壳。只是，除了冷战，她已不会用一种自然的状态将心中那份依然的爱准确而完整地表达出来。现实使她已别无良策，只能静观其变，在无望中继续守候。
　　她已经习惯了与丈夫的冷漠与距离，尽管她的内心会时时涌动出情爱的涟漪，但他们之间已失去了正常的沟通与交流。因此，无论暗流如何涌动，坚冰却无法消解。
　　日复一日，他们像许多夫妻一样，生活在缺乏温情的同一个屋檐下。此情此景，外人绝难品出其中的悲苦。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属于自己的领地，当然，她也绝不会轻易对别人拱手相让。那么，当察觉出丈夫如死水般的情感突然间泛起了波澜，出于本能，她的反应相当激烈。
　　这次，她一反常态，主动打破相持已久的僵局。她要像丈夫表明，她依然爱他，依然爱这个家。无论她以往表达情感的方式千错万错，不愿失去他，不愿失去这个家，才是她真正的心愿。面对她的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环顾这个苦心经营起来的家，　思想远在异地求学的孩子和蜗居偏远山区的白发亲娘，他突然鼻子一酸：在人生的路上，自己已跋涉了多少艰难，多少坎坷，从没有把个人内心的悲苦作为任何筹码，去索取过什么，更没有生出多大的妄念，去因为自己的点滴感受而随意抛弃多年的努力与付出。谁叫自己是一个男人呢，面对妻儿老小，面对社会人生，自己拥有的只能是铁血，只能是铁骨。
　　泪，最终没能流出眼眶，他的心中却生出许多悲哀。于是，在选择妥协与放弃的同时，他依然选择了沉默。因为，只有沉默，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只有沉默，才是他应该保持的状态。
　　在一次酒醉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无论与什么博弈，都千万不要与情感博弈。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声闷雷似的叹息，使我明白了，此时此刻，他或许并没有醉。
　　三
　　当我从他们的婚姻状况中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踉踉跄跄。因为是朋友，平日看到的几乎都是歌舞升平的祥和与幸福，偶尔发生一点儿磨擦，也被视为正常状态。不是吗，谁家夫妻没有个小打小闹、小风小雨的，何必动辄上纲上线、一惊一乍的？可是，我们错了，犯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错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作为朋友，我们确实渎职了，给了他们太多的时间，太大的空间，去酝酿和实施其对婚姻的撕裂与破碎。时至今日，能够拯救这份婚姻的，看来只有他们自己了。因为，我感到自己似乎是没有这个能力了。
　　但从他们的婚姻中，却引发了我的一些思索。
　　人的一生中，需要有爱。有的人会经历得多一些，有的人则相应简单一些。但没有爱情是不可以的，它至少会证明你的人生不完美。因此，作为一个正常的人，谁都会渴望拥有一份真正的、令人终生受益的爱情。
　　然而，人的一生，又会分解为不同的阶段。而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生活重心，不同的情感需求。作为夫妻，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岁月的更替，当年那曾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会渐渐转化为一种相互依靠、相互搀扶的亲情，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时值今日，当我们已步入人生的秋季，面对枝头金色的硕果，仍一味地去寻找当初那枚略显生涩的青果时，你说，你识时务么？因此说，无论是面对生活还是情感，我们都必须要跟上节拍，必须要把自己的思维和心态调整得与自己所处的环境相一致，才不会失之偏颇，贻笑大方。
　　应该说，爱情，只是人类生存过程中所有情感中的一种方式而已。因此，在生活中，千万不要把它当作一盆浆糊，不要让它把你的生活粘腻得不清不爽。持续的高温，会使它烧焦、烤糊，最终变味。因此，该稀释的时候一定要给它加水，该降温的时候一定要釜底抽薪。要给爱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能够或站立或平卧的空间。特别是人到中年，百事缠身，不要总是沉溺于激情燃烧的曾经岁月，不要总是把真实平淡的现实生活当作拷问对方的一种械具，动辄发出质问，发出责难：当初的爱情哪儿去了？
　　实际上，它哪儿也没有去，它依然生存在你我的身边。只是它已被生活的琐碎淹没了，被岁月的风雨磨蚀了。
　　作为女人，我们已经背负的太多了，不要再为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大唱挽歌，不要再为那时过境迁的激情扼腕长叹。让我们还是回到眼前，回到现实中，用一种理性的目光来正视我们的生活状态，用一种成熟的方式来经营我们的情感世界。生活中，需要我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能够使我们从中得到快乐的也委实不少，既然这样，又何必非要强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事实上，婚姻中的彼此抗衡，没有赢家，最终只能走向两败俱伤。如果我们相互都能退一步，给对方多一份宽容，多一份谅解，特别是多一份沟通和交流，这样，你或许就会少一些烦恼，少一些牢骚；多一些对婚姻的修复和保护，多一些对彼此的理解和关爱。那么，濒临失败的婚姻也许就会从此被激活、被拯救了。
　　在经营情感和婚姻的过程中，一定要在适当的时机，给爱一个喘息的机会。不然的话，于人于己都会太累、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