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

自从父亲无缘无故被几个强悍的陌生人像炒菜似地爆炒了一顿时，李二姑娘痛定思痛，发誓在自定的寻偶条件里必须加上“有足以自卫反击的武功”这一条，这在治安措施还不很完善的情况下是保障人身安全和人格不受污辱的重要因素。尽管没有形成正式的文字，但口头流传的速度还是让全班同学为之震惊。集体为她设计的美满姻缘尚未付诸实施便在这关键时期夭折了，难以想像今谁敢在会南拳北腿的新郎面前对新娘开个过分或者暧昧的玩笑。最伤心断肠的莫过于八木了，谁还看不出来他对李二姑娘已经有那么一点的意思。
　　其实李二姑娘是出于激愤时和几个知己说说而已，只不过她在说的时候神色庄重口气严肃，那几个知己也知趣，缄口不谈。全班同学都信以为真，怪声怪气地为她出谋划策，建议她找一个武功和忠诚应和美国总统的贴身保镖相媲美的人。加上父亲在医院养伤时反复哀叹说养了你们三姐妹这仇是不指望报了。李二姑娘豪气横生，淑女一言同样驷马难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果然，一个月后每晚下课李二姑娘身边就会象影子似地闪现出一个身材魁梧目光机警的英俊青年，从他那轻盈的步态可以猜出他身手矫健。和李二姑娘结伴而行的几个女同学赶紧放慢脚步，待那一男一女走得看不见影子时才敢叽叽喳喳地像鸟叫，那口气有点像八哥叫，既鄙视又羡慕。
　　李二姑娘实名李爱美，在家排行老二，人虽长得漂亮毓秀可名起得平庸俗气。全班男同学那因读书而低落的情绪为之亢奋，一人冲她说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言下之意她的心必须四分五裂才可平息这场纠纷，羞得她红晕不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终有好心人劝她改称为李二姑娘，虽说太大众化却也纯朴恬淡如清水出芙蓉。叫响了，真名除了八木和老师用之外几乎为人所忘。她住在公路边的一座楼房里，三姐妹脑袋挨着脑袋睡了整整二十年。如今姐姐出嫁妹妹单位分配了宿舍，就剩下她一个。整夜是紧闭门窗足不出户，任何来往的车辆呼啸而过都会使她心惊肉跳。她答应和“保镖”交朋友也多少从心里弥补一下姐妹离去的空缺。有时她连课也不去上了，两人在这小天地里谈天说地谈情说爱直谈得她睁不开眼睛时他才哼着一句词一句曲地回自家去了。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平淡无奇，平淡得让人觉得憋气让人感到了不顺心。
　　四月刚过，读书都读到傻了的全班同学被早来的夏意鼓动得青春激荡，一呼百应自发组织起海滩野游。全班人骑着自行车汇聚在校门口那株大榕树下，一个个风姿绰绰。在等候的时刻，不时有人表演一下令人叹服的车技，显得些矫健和急迫。最后到的是李二姑娘，她一声不吭凄苦惨笑地跟在大队人马的后头。八木望着天边望着路边，最后回过头望她时便动了恻隐之心，放慢车速与她并行。李二姑娘心中正觉得委屈，想借这个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如果他愿意听，不妨向他倾诉一下自己近来极度的苦恼。八木看出她的心事，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要不是老甲在前头大叫快跟上的话，李二姑娘还真想把心中埋藏很久的、有分量的话告诉他。她今天穿得很亮丽，淡黄和深黑相交的膨体纱外套配上黑色的膨体纱裙，一条很淡雅很体面的白金项链在雪白的脖子上轻轻地晃动，脸上若有若无抹了点胭脂。八木听她说话有点心不在焉，用三分钟望望她而用三十分钟去寻找刚入学时那个和异性说一句话都会脸红的李爱美到哪里去了。
　　李二姑娘近来感到憋气觉得不顺心，这全是她的保镖带来的。他对她爱的极深也管得极严，成天像足球场上的盯人后卫似地死死紧贴着。有回一起去看电影遇到和一个男同学，站在路边还说不到十句话他就不给面子催促了十次。相识不到三个月还五次正式或非正式地和她谈了接触异性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气得她也五次三番正式或非正式地提出分手，闹得媒人启动三寸不烂之舌才暂时平息了危机。她犹豫不决没有下决心和他断，倒不是他长得英俊会武功舍不得和他断，其实说长相八木还远在他之上。断不了的原因是顾及自己的名声，怕人说自己谈恋爱朝秦暮楚喜新厌旧，这在尚不开化的小城里足以致人于死地。就这样拖着可心里却越来越不是个滋味。
　　年轻人凑在一起大显身手，哪样刺激哪样够劲就玩哪样，时不时有人高吼一声如猛虎出涧，还有人模仿时尚歌星的模样来段流行歌曲，五音不全的效果是让所有人笑破肚皮。玩到兴头上，李二姑娘渐渐拂去了心里的阴影。湛蓝色的海面上不时有精灵般的海鸥掠过，远处渔舟点点近处浪花簇簇。一群人精力过剩在金灿灿的沙滩上来回奔跑，为的是让自己少唱首歌让别人多出个节目，脚印迭着脚印象秋风扫落叶似地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李二姑娘跑累了，一累想和人说笑开开心。以往这时候都是八木挑头的，含沙射影，最后的话题就扯上她了，但八木也逃脱不了干系，很快他也引火烧身和她一起成为众的之矢。每当她骂他们串通一气没安好心时，八木就会和她挤眉弄眼，折腾得她老觉得神经不安闲但有趣。而今天的八木显得老气横秋无精打采，李二姑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主动寻他说话，却没有任何反应，而那班人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忙各的没有谁过来帮个腔搭个话。她凭直觉感到欠缺点什么却不敢深思细想了。
　　郊游回来，李二姑娘吃过晚饭和衣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心思，忽然门外有钥匙的转动声，她紧张地盯着那扇房门，不知为什么浑身像发痢疾似地瑟瑟发抖，她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门呻吟地被打开，进来的是保镖。李二姑娘质问他哪来的钥匙，他不说话，目光很狡诘，毅然决然坐到床上故作随意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还顺势滑向她高高耸起的胸部。李二姑娘惊叫着从床上跳起，套上鞋子冲出门去，把保镖一个人撂在了屋里。李二姑娘有些后悔又有些后怕，想这一回是该下决心和他断了，这种日子一天也熬不下去，可一时拿不出好办法，只好每天在保镖来之前就早早地躲到其他同学家里去了。　
　　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李二姑娘偏偏在同学聚会的傍晚被保镖堵在了屋里，他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她去居美酒家不可。一班同学正为老甲升任副科长而设宴相庆，见到保镖都打了个寒颤。李二姑娘挑战似地坐到八木的旁边，保镖却坐在另一张桌前点了几个菜一瓶酒独自斟酌，眼睛的余光飘来飘去飘到李二姑娘那边，审视那旁边的小伙子的仪表动作表情语言是不是过份，两只拳头在不停地磨擦，发出的声音象耗子叫。
　　一班人弹冠相庆喜气洋洋，互相寻岔开心取笑。因为酒精的作用，这次和以往一样由八木挑了个头，说起李二姑娘的恋爱轶事，一班人借题发挥趁热打铁又把他俩说到一块去了。这班人差十个月就要毕业了，除了共同希望拿到响当当的文凭外还有个共同的契约，那就是极力促成班上结成一对秦晋之好。把全班男女排队挑选比较还只有他俩门当户对最合适，当得知李二姑娘知错就改对八木又有了意思时，大家齐心协力闹他个假戏真唱，争取在拿到文凭时喝上这杯双喜临门的喜酒。
　　保镖的眼睛在酒精刺激之后变得分外明亮。李二姑娘和旁边那小伙子眉来眼去，耳语悄悄，他们不是狼狈为奸我这身武功就他妈的白练了。一分酒一分劲，他一瓶酒全喝下去然后健步如飞抓起八木就是一顿拳脚，登时厅堂内桌翻凳倒碟飞盘舞。等到来了戴着大沿帽的公安人员时，不少人脸青鼻肿成了舞台上的三花脸。公安人员用手铐铐走了保镖说让他到派出所去醒醒酒。一班人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听完公安人员的教育后把怨气全转移到了李二姑娘身上，她受不了这么多带怒气的眼睛，把脸埋进手心里万分悲痛地哭呀哭呀哭得让所有人的心也跟着软了。
　　“别哭了！”
　　李二姑娘不敢再哭。
　　这样的人有哪点比八木好，不就是会那么几下子，打了人还不照样得蹲班房，进那地方的名声臭极了简直和强奸犯一个德性。李二姑娘李爱美咱们成人之美你不领情，对得起情同手足的同学吗？你马上表个态还跟不跟那个保镖，要是还跟他那咱们全跟你断。一班人围着她七嘴八舌指手画脚，李二姑娘心里乱了一阵忽地亮堂起来。忽然另一侧有人和凳子一块摔在地上，那声音很沉闷，也很吓人，大家赶紧回头，纷纷从李二姑娘身边跑开，把摔倒在地的八木扶了起来。李二姑娘觉得自己的四肢猛地收缩，心脏一阵绞痛，拨开人群抓住八木的手臂直摇晃，泪眼婆娑哭着问“怎么样？要紧吗？”八木张开嘴强撑着说没事，一班人忙碌了一通见他真得没什么大事也都松了口气，同时谁也觉得八木挨这顿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