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否曾经爱过

母亲说，如果让她在父亲和继父两个中间作出选择，她更愿把一个女人的幸福寄托在继父身上。我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由是我也抛开一个子女的身份，而认真地品评我父母的婚姻生活。
　　记事起，母亲常和我提起她的一个老表，那是她少女时暗暗喜欢的人儿,读书多，人又深沉，事隔多年，母亲谈论他的语气还充满感情。我想母亲一定是深埋着这段感情而走进后来的生活。对于父亲，母亲从没有流露过多少欣赏和赞美，她甚至带点怨恨地讲到外婆对她婚姻的专制。那时，作为下放知青又小有文化的母亲，眼光极高，根本就没把我那出身贫穷性格内向的父亲放在眼里，她身后有一大堆追求者。可是生性柔弱的母亲终究没能在自己圈定的范围内找到合适的对象，或者说她还没来及去物色，外婆早凭着一家之长的强大意志为母亲决定了终身大事。母亲只有屈从，只有把遗恨吞进肚中，和父亲创建了一个家庭。
　　我能想像父亲的欢喜，他娶了母亲一定很满足。母亲是安份守己的人，嫁了父亲，一心和他过日子。两个吃苦耐劳的人抱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营建他们的小巢，等我和弟弟先后出世，母亲更是把所有的爱投注到我们身上，她的眼神里应该是没了飘忽，她已把一世的幸福和我们的家紧紧捆绑在一起。
　　后来父亲生病了，母亲的脸上总挂着愁容，在那些个灰暗无望的日子里，母亲的内心究竟有几重的挣扎，我不得而知。那时那地的我也从不会关心这些，深层次地探究他们婚姻的幸福指数，也只是成人成家后偶然的思考。站在女人的角度，我十分同情我的母亲。现在我更能理解，父亲在煎熬了多年后撒手西归时，母亲那一身的轻松。记得父亲离去不久，母亲曾对镜梳妆，那一举动引起了我们的不平，在年幼无知的我们眼里，母亲对父亲的淡薄实属不应该，我们为此发难母亲。今天想起这些深为当年的鲁莽而愧疚。
　　母亲已恪守了一个女人的基本道德，在没有爱的婚姻中坚持到底，她很不容易。作为子女，我们怎能剥夺她追求自身幸福的权利？那时才四十二岁的她已被风雨飘摇的生活摧残得形容枯槁，而我们就不能更远一层地想到，那个对镜梳妆的动作至少还预示着母亲深藏的心还有鲜活的成分，还有一星的火光在她并非都是灰烬的内心闪烁。如果我们有此等的认识与觉悟，那一定是欣慰不已，而不是粗暴地扑灭那星星之火。在两个未成年的子女面前，母亲的痛楚一定更甚于从前，那些无端的哭就是她的发泄吧。
　　好在她的两个孩子虽无法触及她那些细腻的感受，却可以为她晚年的幸福着想。他们开始为她寻觅合适的老伴，并最终成全了她的第二次婚姻。继父应该是令母亲满意的人选，母亲很快地精神焕发了，对父亲也有怀念，但那是和对一个完整的家的向往以及对一个已故者的惋惜联系在一起。我也终于能平静地接受这份事实，母亲未曾爱过父亲，至少未曾深爱过，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一家人曾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十九年。就因此，我们也应感谢母亲。
　　上一代人的感情已尘埃落定，我祝福母亲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