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的赞美

一天，一个卖保险的同学带着她的同事突然出现在妮的门口，这让她多少有点措手不及的难堪。所幸得是，主要领导都出门去了，以往人来人去的大办公室里，也只是偶尔才响起脚步声。
     进门的都是客，妮很快镇定下来，热情地招呼她俩坐下并端上了茶水。
     正准备坐下来聊会儿，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市新农村建设办公室的同志要求报上月县级领导新农村建设的活动情况。妮很委婉地说，科长不在，她们会尽快报上去的。
     刚放下电话，就听见那个张姓的大姐在惊愕地叫：“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像你这么具有亲和力的声音，水不动鱼不跳，轻柔而细腻，任何人任何事都会被你这种声音感化和溶解的，你们家可能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吧？本来在来之前，我的心里很不舒服的，现在听你接了一个电话，心情竟然莫名地好了起来。看一个人怎么样，不是看她对自己怎么样，而要看她对别人怎么样，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就来找你啊？！”
     同学则在一旁附合，十几年来，她一直这样和风细雨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呢。
     这下轮到妮脸红了。“哪能呢，因人因事吧！”这样说着的时候，妮明显地感觉到底气不足。
     好一个坦率直言的人，虽然直面的夸奖、无心的赞美是最显真诚、最容易被对方接受、也最受人欢迎的一种赞美方式，但是面对这无心的夸奖，妮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她又何曾像她们所看到的那样心平气和、和风细雨呢。至少在岁月的洗礼、在生活的磨砺中，她早就已经丧失了那份人性的本真，变得里外不一、工作生活两张脸了。到底是生活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生活呢？冬去春来，几经挫折，妮早已从一个说话都脸红的人，变成了一个撒谎都不脸红的人了。
     其实，妮的家运一直很不好，在她自己看来，她一直在苦苦找寻命运向她关上所有的门之后的那一扇窗户。她害怕回那个被自己称作屋子的家，单就这一屋子的病人，就让她脆弱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日子久了，一听到老公的声音，她就神经质地抬扛，即使明知道他说得很在理，却不管什么，一律对着干。有一次，甚至在老公骂她时，她竟听到自己也在对骂。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也想对他好一点，但是事实上她一直像头犟牛一样，让老公也让自己无可奈何。
     犟牛也能发出这种让人心醉的声音？妮不相信那是自己在说话，更不相信那个这样说话的人是自己。可是，妮在转身为朋友们续水的时候，分明感觉有泪在无声地滑落。
     那一刻，妮突然良心发现，发现了自己的错：是自己太苛刻了。她是可以而且能够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的。可是这八九年来，她一直对什么都不满，不满，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一直让她生活在怨恨和不满之中，日积月累，这样失衡的心态让她容颜苍老，心力交瘁。
     可是这八九年来，她一直只感觉到自己的苦自己的累，又何曾有过换位思考，何曾真正想过他又该以怎样的耐心和爱心在容纳着她的骄横与任性呢？一个原本可以融化一切的人，却让自己被不幸和挫折所异化，并且因为这种异化，自私而无情地剥夺甚至扼杀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和天伦。这样的反思，让妮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和苍凉。
     妮的内心颤抖得厉害，但是她们的谈话却一直很热烈。其间，妮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个问题：“张姐，如果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一起，你真的相信一个人可以被另一个人所同化，一个人真的可以化解一切不如意不开心的事吗？”
     当然，至少你可以。
     于是，不管成不成，妮想试一试。
     不能换人就换思想，即使改变不了别人，也要彻底改变一下自己。
     妮报之以会心的一笑，下意识地拔通了老公的号码，她是那样急切地想要告诉他，先前他问过的形容同事那种行为的成语就叫做“有恃无恐”。
     老公经常打电话问他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可是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那时她只觉得他很无聊，可现在她却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孩子一样地依赖着她，信任着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