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

我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了她。
　　那时是中午，炎夏的烈日暴雨般噼里啪啦的打在每一个赤裸的地方。
　　我把行李推进屋里，顺手擦去额头的汗滴。转过身时就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阳光里。一身浅蓝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随风轻轻摆动。像株风中的百合，散着令人着迷的芬芳。
　　我被刺眼的光照得有些晕眩，模模糊糊的竟看见，她沐浴在阳光下的身体发着耀眼的光芒。
　　消瘦的双肩仿佛长出了一双洁白翅膀，在盛夏正午的阳光里，微微拍动。
　　……  
　　1
　　我伸手接过房东太太的钥匙，看着她走在盛满阳光的街道上，从我旁边路过。
　　在她和我擦肩而过的刹那，我看清了她肩上根本就没有翅膀，一切只是我的错觉而己。
　　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觉呢。
　　我不知道。……
　　走进房间，把行李放好。洗了把脸，然后躺在床上。我还是忘不了，刚刚的那一幕。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子，竟有那样的幻觉。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大概是坐了一整天的车，太累了吧。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2
　　这个城市没有家乡的凤凰木，却有很多的玉兰树。
　　每一次我在黄昏走路回住的地方时，都能闻到很浓很浓的玉兰花香飘逸在小城的每个地方。
　　抬起头，能看见洁白的玉兰花藏着茂盛的绿叶里。
　　西下的阳光透过叶缝细细的洒落下来，把花和叶子都涂上了金黄的颜色。
　　比一幅画更动人，因为画，是没有如此芬芳的。  
　　每一天我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穿行，和着我的相机。
　　我拍了很多照片，但没有一张能让自己满意。我的时间不多。我告诉自己要快点完成，然后回家。
　　因为家里，有等我的人。  
　　3
　　那一天我回到租的住宅区，看见有人在蹲在街心那棵很大的玉兰树下，捡着落在地上的玉兰花。
　　夕阳斜斜的爬满古旧的房子。消瘦的背影被余辉拉得很长很长。
　　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身影，又想起了那天中午，她站在烈日下的样子，还有她的翅膀。
　　“喂，你看什么。”她抬起头时就看到了我。
　　“没，没什么，”我把自己拉了回来，看见一双很清澈的眼睛，“你要花可以摘啊，为什么要捡地上的。”
　　“树上的花还可以开很久，为什么要摘呢，我只要地上的这些就够了。”
　　她的眼睛映着落日的残红，闪烁着和玉兰花一样干净透明的芳芬。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在那棵巨大的玉兰树下。
　　夕阳西下。  
　　4
　　每天夜里，都会站在窗口，看着那片深蓝无边的天空。
　　有很多的星斗，像谁家小孩随手洒落的豆子。自由自在的躺在夜幕里，一刻不停的眨呀眨。
　　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最纯真的东西，是天上的星光和孩子的眼睛。”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起那个长着翅膀的女孩。
　　我笑了笑，为什么每一次遇到她都会想到那一双自己给她添上去的翅膀呢。
　　不过那一刻，我一直忘不了，她像一个纯白的天使。安静的，出现在我面前。
　　……
　　星星依旧挂在深蓝的天际，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的响。有夜虫在低吟。
　　远远的，传来若隐若现的钢琴声，流水一样，漫过蓝色的夜。
　　我望着这片陌生城市的夜空。闭上眼。让夜风把我淹没在这片花香里。  
　　5
　　有一群鸽子，在每个清晨和黄昏，都会一圈一圈的盘旋在头顶上的天空。
　　有白的，灰的。有时飞得很低，呼啦啦的穿过一棵又一棵的玉兰树，然后冲天而起。再绕回来。
　　每一天都要绕着这片天空十几圈。最后才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那是谁养的鸽子。不过可以肯定，鸽子的主人一定就在这附近。因为鸽子的家就在这附近。
　　小的时候，看见有很多的鸽子绕着一个地方的天空一圈又一圈时。就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说，它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家园。不让别人去伤害它。
　　那时候不懂奶奶说的话。只是觉得那样子很好玩。于是，每次碰上有鸽子在天空绕圈就会停下来看。
　　现在，看着在天空飞翔的鸽群，觉得它们太傻了。日复一日的坚守那些也许毫无意义的执着。可是，我们比那些鸽子还要傻，为了生活，为了梦想，流离失所的奔波，离开爱人，离开家，为的只是那看不见的结果。  
　　看着天空那抹淡淡的鸽子飞过的痕迹，突然，好想哭。  
　　6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弯下身拾起一片比较完整的玉兰花，然后对我说。
　　“为了工作。”我站在她身后，看阳光流过她白色的连衣裙。简单的回答。
　　很常在黄昏的时候，看见她在捡落在地上的玉兰花。
　　我们偶尔会聊上几句。不过一般很少说话。我静静的站在她身后，她静静的捡着玉兰花。
　　傍晚的风带着夏天的气味流淌在花香里。
　　有朵玉兰花从树上跌落，在我眼前飘过。我想起家乡的凤凰花现在一定也开得很热闹吧。
　　那宣也一定会站在凤凰木下，抬头仰望着满树的火红，等着我回家。
　　看着这个陌生女孩的背影，想起家乡的恋人。
　　他们有着一样清澈的眼睛。只是为什么她连背影看起来都如此忧郁呢？  
　　7
　　每个白天都跑了很多地方，在黄昏的时候才回租的房子。
　　抬头看着天上那群似乎不知疲倦的鸽子，突然有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
　　给这群用飞翔的方式守候着家的天使拍一张照片吧。
　　看着它们落在不远处一幢小楼的天台上，我走了过去。
　　顺着小楼旁边的铁质梯子慢慢的往上爬。
　　夕阳的余辉血一般淋在我的身上，我停下脚步，隐隐约约的听见，从楼顶上传来了钢琴的声音。
　　轻轻淡淡，我专心的听着，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到梯子的最后一层，我探出半个身子，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画面。
　　西下的柔光漫过整个天台，天边的云细细的趴着。
　　那群鸽子安静的在琢着洒落在地上的玉米颗粒。
　　旁边的小房子里，一个雪一样颜色的女孩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旁。
　　她的手指在轻巧的跳跃，美妙的声音就这样溢了出来，与如诗的夕阳溶化在一起。
　　我似乎又看到了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在她的肩上，随着琴声，微微拍动。
　　我慢慢爬上天台。一动也不动。在感觉到这片宁静的画面已经染上了芬芳时，按下了快门。  
　　走过去的时候，有些鸽子受了惊吓，拍动翅膀飞了起来。在不远处停下。
　　女孩没有停下手指的动作，抬起头看到是我，笑了笑。
　　我站在天台的中央，身旁都是正在琢食的鸽子。
　　夕阳像网一样罩住整个天地。女孩的手指自由的流动着。
　　我仿佛走进一个虚幻的世界，看到一个雪一样的天使在夕阳下轻轻拔弄寂寞的琴弦。
　　于是，连风，都安静了下来。
　　……  
　　8
　　“我在等一个永远爱我的人。”女孩把玉米洒在地上，引来很多鸽子。
　　“他在哪里。”我看着她的眼睛，迷离得，让我看不清她的颜色，只看到她眼里的我和一群懒懒拍着翅膀的鸽子。
　　“他在美国，他说他工作的地方是世界上最高的楼房，很高很高，一直伸到天上。”女孩的眼里，闪着光，映着渐渐暗下去的夕阳。我仿佛闻到了玉兰花香。
　　“哦，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说他会回来和我一辈子厮守在一起。”
　　女孩的脸微微的红，泛满幸福的光，她接着说，“这群鸽子就是我们一起养的，每一天，他在喂鸽子，我在旁边弹琴，一直到太阳下山。”  
　　夕阳已经慢慢的淡了下去。
　　鸽子也已经吃足了，在天台上拍着翅膀自由的走动着。
　　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9
　　……  
　　10
　　火车在一片田野中前行，大块大块或浓或淡的绿，在瞬间冲入眼底。
　　风从开着的窗涌进来，吹乱我的发，却抚平我的思绪。
　　掀开书的时候，从里边露出一张照片的一角。我看着这张特别被我夹在这书中的照片。  
　　一望无际的天。细细的云。如血的夕阳。盛满霞光的天台。安静寻食的鸽子。
　　黑色的钢琴。雪一样的女孩。还有，还有那一双在风中，微微拍动的翅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遇见一个陌生的女孩。
　　然后听见一个关于永远的故事。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一双翅膀吧。
　　他会在我们执着的坚守着烦乱生活中的最后一缕梦想时，微微拍动。  
　　她知不知道，在那一年的9月11日，世界上最高的建筑就在那一瞬间，化为灰烬。
　　也许，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还有一份希望 ，还有一份幸福，可以拥抱。  
　　我突然想起那个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说过的话，
　　“树上的花还可以开很久，为什么要摘呢，我只要地上的这些就够了。”  
　　风依旧在吹着。
　　我知道，家乡的恋人还是会在那一棵火红的凤凰木下，等着我回家。
　　我闭上眼，仿佛又闻了淡淡的玉兰花香。
　　在我生命的路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