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序
　　“我没男朋友，真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真诚，悦耳中有种使人非信不可的力量。
　　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五年了，整整五年。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觉得我自己是坚强的。”她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
　　“那很好……”我强迫自己笑了笑。
　　夕阳暖暖地映照着她半边秀丽的脸庞，晚风柔柔地撩着她的裙摆。街上人很少，很静。她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  
　　一
　　夕阳，晚风，一条干净的街道。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影子，朝我走过来。我看不清，但我知道绝对是她。因为肯定不会是别人。
　　近了，近了。
　　就是她。
　　不过不只是她一人。
　　她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瞟了我一眼，两人就这么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就算当我是个普通同班同学，她也不该用那种眼神。
　　那是一种冷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
　　我手中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把刀。
　　我愤怒地追上他们，高高地举起了刀……  
　　我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这场景好熟悉……
　　对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
　　假如当时我真的从那个卖刀人的摊子上拿起那把砍刀……
　　我傻笑。
　　手机响了，是婧。
　　“我今早过来陪你自习呀，我没课。”是我已经熟悉了的撒娇的声音。
　　“好的，到我们学校再给我电话。”我声音略带疲倦。
　　“怎么啦，没睡好？这么没精神？”
　　“没啦，我等你电话。”  
　　“你今天好象不太对，身体不舒服吗？”在自习室里，婧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迎上了她关怀的目光。
　　她轻轻地撅着嘴，还是那么可爱的模样。
　　我握了握她的手，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也笑了笑，轻轻把手缩了回去。她已知道我没事。我们已经熟悉了这种沟通方式，很温馨。
　　上完自习，我和婧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你知道么，我父母离婚了。”婧依偎着我，略伤感地说。
　　她抬头看了看我惊讶的目光。
　　我深感意外：“我知道你父母感情不好，可是你就不能劝劝他们……”　
　　“是我叫他们离的。”她很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喜悦。
　　“为什么？”
　　“早离早好啊。”她略带奇怪地瞟了我一眼。  
　　二
　　晚上回去，刚打开门，就看见刘嘉在客厅不停的转圈，着急程度不亚于在产房外等老婆生孩子。
　　和他一起出来租房子快半年了，从来没看过这家伙着急过。但凭他三个小时搞定《电磁场与波》，五个小时搞定《信号与系统》的聪明劲，就没什么能让他着急。
　　“你小子今天这么兴奋，吃了伟哥？”我调侃道。
　　“我快完蛋啦，”他一副苦瓜脸：“芸好象在怀疑我了，今天她硬要到我的教研室里去看看，被我乱找了个理由强行阻止，她很不高兴，不理我就跑掉啦。”
　　“那简单，你就把她带到你教研室里就好了啊。”我幸灾乐祸的笑。
　　“你妈的，你明明知道老子不是研究生，你想死啊？”他开始咆哮了。
　　“那还能怪谁，前几天你还吹嘘说你这套泡妞方法世界第一，二十天搞定一个，现在后悔了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样子就象刚死了亲爹。
　　“我这下真的完了，她知道的话会把我杀了，绝对会。”他抬起头，露出害怕的表情，好象自己已经被杀了一样。
　　“我想想看。”至少是兄弟，我还是想帮他了。
　　“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我需要了解之后才能帮你出主意。”我卖了个关子。
　　“你想知道什么！快点说！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撑下去了，我受够了！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就想平安地摆脱她！你知道吗？现在连许多研究生都以为我跟他们是一届的了！天！”他好象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你想活着把她给甩了，得先告诉我，你上过她没。”我看着天花板。
　　“老子……老子……，”他似乎很为难，把头凑了过来：“老子不但把她上了，还……带她到医院，打掉了个娃儿。”
　　“我日！”想着清纯娇小的芸被这人渣压在身下抽动，我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天，她不让我走，12点过了还拉着我不放，我一把把她抱到床上，脱……”这人渣好象还来了劲。
　　“停！！！”我做出个暂停的手势，阻止了他的发言。不是不想听，完全是不忍心听。
　　“其实，你今年大四了啊，再撑一年，考个外校的研究生，换个手机号，就搞定！总比现在把事实说出来被杀了强啊。”说实话我真的也没什么主意可出。
　　“那就是说，还要靠我无敌的圆谎本领再撑一年，我太扛得住了，”他苦笑：“我再想想吧。”  
　　三  
　　我回头看了看婧，她还在我的床上午睡，睡的很香。睡梦中还会甜甜地笑。
　　跟婧都好了两个月了，我们还停留在牵牵手，碰碰脸的阶段。是我太认真了吗？我不知道答案。
　　那个依偎着别人从我身边走过，拥有着冷漠眼神的女孩，那个我初中三年深深迷恋的女孩……还算我当时控制住了我自己，不然……她初中毕业后就没音信了，会去哪里了呢？
　　初中毕业后……初中毕业后……
　　我的目光看向了窗外远处的山脉。
　　我又想起那袭鲜艳的红色了。那是一种绝对不会褪色的鲜艳，那是来自生命最深处的颜色。那是一条普通的红裙子，但是它一旦穿在那个女孩的身上，就被赋予了生命。　
　　那个雨天，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了吗？朋友问我。如一片云，红裙子轻盈的飘过我的视线，但那颜色却已经深深的烙在我的心里。于是，一种乱了的感觉便在心里升腾起来。　
　　又是一次的擦肩而过。想好好的看看她，但，我不能看。我没权力看，没资格看，也不敢看。我害怕属于漂亮女孩子那种冷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有在从书堆里抬起头的时候，想起那颜色，我又被充满了希望与勇气。我是坚强的，我想。时间流逝，我终于迎来了高考……
　　又是一个雨天，我又来到了学校，我远远的看见了她，她正站在录取榜前，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幸运儿的名字。我知道那上面有我，更知道，第一个就是我。我是绝对的胜者。她回过头来了，明眸看着我，闪烁着光彩。但我却低下头，转身离开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开，也许，这就是宿命的安排。“我走了，我知道我得带着我满身的伤痕，踏上自己新的人生之路了……”在那天的日记里，我这么写……  
　　“在发什么呆呀？”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没什么，在想你。”我轻轻把她拉在怀里，撩了撩她有些乱了的额发。
　　是的，婧。拥有了你，我还想这些以前的事情干什么呢。无论如何，我都会用整个生命爱你，因为对我来说，你就是整个世界。  
　　四
　　回到房子，只有芸在。
　　芸刚洗完澡，只穿了宽松的睡衣，睡衣很薄，完全可以看见她里面粉红色的胴体和玲珑的曲线。
　　一起久了，反正刘嘉是我哥们，芸也习惯了在我面前的随便。
　　芸跟我打了个招呼，继续低头看书。是的，我怎么就忘记了，她才是个大二的女孩子，这个学期将会有很多的考试。
　　我进了我自己的房间。
　　说实话，刘嘉人挺好的。这房子是他好不容易租到的，是套老师的房子。楼层光线都很不错，离学校又近。我想和他合租，他马上就把宽敞的卧室让给我，还把原来房东那张大床给了我，而他自己睡客厅，一张小床。
　　我估计他要后悔。因为那大床我一个人睡，简直可以在上面练体操。
　　他却有了个同校的女朋友，自从我知道他们的事情后，他经常周末把芸带到房子里来睡。
　　他们两个人硬挤那张小床。
　　可是他硬是没后悔，从来没跟我提大床的事，刘嘉果然是刘嘉，真扛得住。
　　反正我也不主动去说，除非我脑袋有包。
　　可是每个星期有两天晚上，也就是周末晚上，是我难以忍受的日子。
　　他们忘记了和我的距离仅仅是一扇木门。非但如此，这木门的隔音效果还很差。
　　芸兴奋时哼唧哼唧的声音很舒服，是一种浅浅的呻吟。她不敢把声音叫大，可是我已经听得足够清楚。很悦耳，很消魂。
　　每次我都自己戴上耳机听英语，刘嘉这个十足的人渣，我对他无语。
　　记得上次他那害怕劲，这段时间好象消失殆尽了。不但如此，好象还变本加厉。
　　我准备跟他谈一次话，当然得等芸不在的时候。
　　还算今天不是周末，芸晚上回寝室去了。  
　　“刘嘉，你和芸到底如何了？”
　　“什么如何？”
　　“你跟我装蒜，她知道你不是研究生了？”
　　“……是的，我已经说了，没办法，扛不住啦。”
　　“你不是说她要杀你什么的。”
　　“她说我是不是都没关系了，反正是我的人，一辈子跟着我。”
　　“……”我无语。  
　　五
　　傍晚。成都天府广场附近的一条大街。我，还有婧。
　　夕阳暖暖地照着这天府之国的熙来攘往，晚风轻轻地吹拂着这世界的繁荣和昌盛。
　　婧突然挣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我有些吃惊。
　　“我先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有点冷。
　　“我还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跟你说的。”婧直直地看着我。她白皙脖颈的项链上反射出的光刺得我眼睛好痛。
　　“我喜欢上了别人。”她一字一顿。
　　“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我要和他在一起。”她转过身望着天边的那一抹斜阳，一脸充满幸福和憧憬的表情。
　　这个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一下变得寂静而空洞。周围一切的一切逐渐幻化，缩小，再收拢。我孤单地站在地球边上，望着婧在地平线上逐渐消失，意识模糊了……　7月的天空似乎突然下起了大雪，覆盖了她身后的路，地上那雪很白，很厚……  
　　我神采飞扬地回到学校，用夸张的手势和声音和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打招呼。
　　我笑容满面地回到房子里。
　　“你……干嘛？”刘嘉见我春风得意的样子大感不解：“这么高兴……莫非……”
　　“莫非你终于和婧做了？”他想用脸上的笑容来证实他英明的猜测无比正确。
　　“……”
　　“是不是做了？”他脸凑过来，咄咄逼人。
　　“做你妈！”我狠狠地骂了一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毕业的时刻无法抗拒地到来了。  
　　“兄弟，以后不能陪你啦。”刘嘉帮我关上出租车的门，弯着腰对我挥挥手。
　　“工作后好好混！争取当个牛人！”他又补充。
　　我看了看刘嘉和站在他身边的芸。是的，我就要走了，此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我走了。祝你们……幸福。”不知为什么，我只有这句话。
　　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回头最后望了望这个城市，这个给我欢笑，，给了我丰富四年大学生活的城市，也给了我痛苦，给我留下了苦涩回忆的城市。
　　“我走了。”我心里默默地念着……  
　　六
　　“还记不记得从前，我指的是5年前，那时你还小，我才高三。”我对我身旁的女孩说。
　　“记得呀。”她睁大了眼睛。
　　“你有一条红色的裙子，鲜红。你经常穿。”
　　“你还记得呀，其实我从小到现在，都喜欢穿红色的裙子的。”
　　“是吗？”
　　两人都沉默。
　　“对了，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打破僵局。
　　“是我先打电话给你的，”我顿了顿：“那是我大一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想认识你。”
　　“就这么简单？”
　　“没错。”
　　“其实你打电话给我前我就认识你了，有年我在录取榜上看到你的名字。是99年吧。”
　　“我知道，你看录取榜的时候我也在。”
　　两人相对笑了笑。
　　我不想太多言语。五年说长也不长，可是，若说到感情的话，从喜欢，到苦苦思念，到无法自拔，再到绝望，到心力交瘁，到疲倦，最后到疲倦过后的恢复期，五年，完全可以把这个过程走一遭。
　　去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家了。下了飞机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昆明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薪水也不错。至少还能看见她，多少能给自己一点安慰。  
　　我们在翠湖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回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傍晚，你告诉我你没男朋友。”我盯着她。
　　“是的，”她尽量轻描淡写：“你知道这次高考我……没考好。现在补习学习紧，压力大，哪里有时间找男朋友哦。”
　　“哦，毛豆……你这个绰号可真奇怪。”我岔开话题。
　　“我也不知道啦，反正从我初中开始所有人都这么叫我，有时候我都差点把我真名是什么忘啦。”她冲我做个鬼脸。
　　“知道吗？”她用脚尖轻轻地把她身边的小石子踢下湖：“我父母离婚啦。”
　　“……为什么，你不劝劝他们……”
　　“是我叫他们离的，”她脸上有种莫名快感的表情，“早离早好！”
　　“……”一种冰刀刺种心脏的感觉，寒。  
　　七
　　街道的尽头，有人出现。女孩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那冷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手中的刀……
　　我猛地惊醒，坐起。怎么又是这该死的梦！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手机响了。我猛地往电话看去。
　　是毛豆的电话。
　　“我……我钱包在公交车上被偷了，里面有银行卡，有饭卡，有现金……我不敢跟我妈妈讲，怎么办……”她在电话里哭。
　　“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看你，哭的这么伤心。我们先去吃饭，再去把你的卡挂失。”我在她校门口找到了她。
　　“对了，你钱包里面大概有多少现金？”送她回去的路上，我问。
　　“大概三百，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她看上去心情平静多了。
　　我默默地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元：“你先用着吧，救急，你不敢跟你妈妈讲，这个月生活费可就没了哦。”
　　“我不要。”她把我手推开。
　　“算我借你，你以后工作了，能挣钱了，再还我。”我把钱塞到她手里。
　　她也不说话，默默地收好钱。
　　我笑了笑，看了看她。
　　这是我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最先给的人，竟然是她。
　　真是天意。  
　　八
　　三周后。
　　一天晚上，手机响了，是她的电话。
　　“你这段时间过的好吗，钱包有没有再被偷啊？”我问。
　　“没啦，真的很感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呵呵，给我电话是……有事？”我故意问。
　　“没事，就想找你吹牛，你没发现，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给你。”她的声音幽幽的。
　　我一细想，果然如此。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她接着说：“你是不是喜欢以前的我，不喜欢现在的我了。”
　　“女孩子的直觉告诉我是这样。”她还补充。
　　“不是，无论什么时候你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觉得我这句话说得还不错。
　　我突然回想起几个月前。那天傍晚，婧离开我的傍晚。我好象最后说了这样一句：“婧，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因为是你，让我忘记了过去。”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也许毛豆的直觉是真的。
　　“哦。你在干什么呢。”她好象对我的回答还很满意。
　　“哦，我在上网，查些东西。”
　　“你有QQ吗？我有一个，好久没上了，我告诉你号码和密码，帮我看看有人给我留言没。”
　　“……好的。”
　　她的QQ有n条留言。原来有这么多网友在苦苦思念着她，并且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一些比较肉麻的话来表达他们想念她这个事实。
　　“有好几条呢，”我说：“很多人都说他们想念你。”
　　“我才不管他们呢，”毛豆有些撒娇的声音使我想起了婧：“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我………想的。”我浑身不自在。这种被逼说话的感觉太不爽了。  
　　终
　　有一天，在省网管中心机房值班的时候，我忍不住打开了毛豆的QQ。
　　上面只有一个人在线，当然是个男的。
　　我正想关了，那个人却发话过来：“毛豆？你怎么不在学校？”
　　“你不是说今天早上英语测验的嘛。”那个人接着发。
　　“我不是她。我是她的朋友，她给我了密码，于是我上来看看。”我从来不喜欢说谎。
　　“你是谁！她怎么可能把密码给你！”对方好象火气很大。
　　“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也火了。
　　“我是她男朋友！我在师范外院！”那人回答的速度很快。
　　“她说她没男朋友的……”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你也相信！我追了一年才把她从她以前的男朋友手里抢过来，我们现在感情很好，她一周要来找我两次！”他的口气洋洋得意。
　　“对了你是谁！！！”他才发现我没回答他的话。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前不久她发生了件事……”
　　“她丢了钱包对吧？”那人马上接过我的话：“我在军训！没办法了，还好她有个阿姨给了她五百元，她才度过了难关！”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她怎么会跟你讲？你他妈到底是谁？”他开始有点愤怒。
　　我关了QQ。
　　我已经了解一切，我不想再多费唇舌。
　　我走到窗前。
　　窗外一片阳光明媚。
　　昆明天气真好。
　　逝者如斯夫，而我的未来必定会一片晴朗。
　　我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