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记忆是位沉睡的美人，所有绚丽或忧伤的往事都深深浅浅浮沉在她酣畅的梦境中，等待一个轻柔的吻，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中秋夜的公交车上，电台里播放着一首又一首与月亮有关的歌曲。透过车窗玻璃，我望见那轮圆月，在又高又远的空中挂着，寂寥而美丽。我正怔怔地望着，就听到电波里飘出一串熟悉的旋律——我的心脏猛地抽缩起来——那个轻柔的吻出奇不意地吻在了记忆正中，叩开了那扇尘封的门，唤醒了我的记忆美人。在孟庭苇幽谷莺啼般的歌声中，我依稀回到了七年前那个月圆之夜。
　　那年我还在念高中。学校的中秋晚会上，我准备演唱这支《你看，你看，月亮的脸》。由于没什么舞台经验，我在台下紧张地背歌词，生怕在台上出丑。在紧张的空隙里，我的目光仍然不能不追随他穿着浅蓝衬衣的身影。他是文娱活跃分子，几乎每次学校晚会，都由他来主持，这回也没有例外。他握着话筒在舞台上从容地控制整台晚会的节奏，他低沉的磁性的声音象曲优美的歌，他微笑的脸庞如春风那样温暖而有生机。这次盛会对他而言，好似一盘胜局在握的棋。
　　十六、七岁的我，还处于羞于说“爱”的年纪，可是，我绝不吝于承认：我喜欢他。是的，我热烈地喜欢他，喜欢他说话时和缓的音调；喜欢他上课时瞑思的侧影；喜欢他开心大笑时唇边两道深深的笑纹；更喜欢他注视时温柔凝注的黑眼睛。他的一举一动牵引着我的视线，就象那个夜晚，我在台下托着腮凝望着我最喜欢的人，甚至忘了我正背着的歌词和我即将表演的节目。
　　他在台下巧妙地提醒我作好准备，下一个节目就轮到我了，我紧张起来，手心直冒汗。我在舞台边靠墙站着，而他正背对着我和另一位主持人商量节目的安排。可是突然间，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就象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在众人之中准确无误地找到我，专注又温柔地问：“紧张吗？”我的心在胸腔中乱撞，思想仿佛都停滞不动了，手足无措中，我只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代替回答。
　　音乐响起时，他将话筒递到我的手中。经意或不经意地，他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上，没有马上离去，这令我至今都忘不了手背上那股温暖与安定。那股安定的温暖鼓励并安慰着我，让我轻松地唱起了歌：“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委婉悠扬的曲声中，我和他深深地对视着，默契与甜蜜迅速地溢满了整个心房。
　　学校里绝少有早恋的例子，一切以学业为重的校训以及年少时脆生生羞涩与惶惶然的自尊心，使我们除了默契的对视之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与“爱”或“喜欢”有关的话语。我最纯美的初恋在高考后的炎炎夏季里结束了，高考把我们分隔在相距千里的南北两所大学。我不再唱月亮的脸，偶尔听到相似的旋律，也会下意识地逃开。然而这个中秋之夜，公交车上的我无处可逃。
　　日子水一般地流逝，时间将经历满满地充斥在我的记忆里，不听那首歌，不见那个人，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可我知道，所有爱与痛的往事，终将因为一个机缘或是巧合而被唤醒——可能是一个相似的身影，可能是一次悸动的眼神，也可能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然而，吻在我记忆正中的，就是这首或许不会再有人传唱的老歌。只是不知，千里之外，那个我已不吝于承认深深爱过的人，是否也在仰望月亮明澈的脸庞，听着这支久违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