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每次看电影最惧怕灯亮的一刹那，美梦不翼而飞，而残酷的现实又回到眼前。于是我着实佩服给好莱坞取名“梦工厂”的人，你看：什么才子佳人，浪漫超凡，但凡可以想入非非的都可以在电影里找到，不是梦工厂是什么。
　　上个月，从云南香格里拉旅行回来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仿佛从一个千娇百媚的仙女被贬回凡间，好不失落。可一摸瘪下来的钱袋，现实不就是这样吗？
　　常常想，象我这样一个沉湎于梦乡的人都怎么活下来的？
　　如今想来，只有读书时代最适应做梦了。那时大学宿舍喜欢开卧谈会，我们女生谈的最多的就是爱情。有一次，大伙要求每人在睡觉前讲述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于是我采用蒙太奇手法把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艺术加工在一起，编织成一长段可歌可泣的旷世恋情，说到动情处自己也不由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哭过之后自己也奇怪，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我是怎么凭空想象出风花雪月来的？
因为视爱情为圣物，大学时的我居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一毕业就“晚节不保”，跟碰上的第一个男孩“山盟海誓”起来。记得有朋友取笑我们是“干柴遇烈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烈火熊熊燃烧一下就化为灰烬。当年我们也都恨不得为对方赴汤蹈火，坚信爱情是不可战胜的，可是当现实的考验接踵而来后，我们各自的弱点又都暴露无遗。也许都怪当初太年轻，直到听了“音乐才子”黄舒峻的《恋爱症后群》，才明白：原来自己病的还真不轻！
　　可失恋几乎令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每天早上一睁眼不知今昔是何年，无心工作，在街上茫无目的地闲逛到深夜。后来一两天就到家门口的书店买亦舒的小说来看，渐渐地夜里因为失眠而导致的胡思乱想变成了阅读小说后的长吁短叹。
　　直到今天，亦舒缤纷缠绵的小说世界依旧是我美丽的回忆。可最终我还是没能止住悲伤，于是我选择了离开。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出外飘荡，其实这一直是我所向往的。可是去哪呢？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大学朋友：一起毕业时，他嘴里挂着一句名言：“朋友，别结婚，拿你的钱买一匹马，走遍天下吧。”不知道这位四海为家的浪子现在怎么样了呢？一个电话，我便飞去了那里。
　　两年不见了，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表面乐观，除了爱开玩笑以外，还添了讲故事的嗜好。记得印象最深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男孩对女孩说：“我把心给你吧。”女孩说：“我不要心，我要玫瑰花。”于是男孩手捧的心掉在地上，化成了一摊血。从此男孩变成一个无心人，四处游走。说完这样的故事他会嘻嘻一笑，然后看看我。我为他的故事而打动，但并不知所以然，只觉得他越来越有趣了。
　　他带我一路游山玩水，白天倒很是开心。可一到晚上我变得很尴尬。一是因为我不能忘情于过去，另外则是因为他。有一晚我们在酒店聊天，刚开始一直有说有笑，可突然他紧紧抱住我：“我知道，你不是为我才来这里的……”我下意识地反抗，大学里的恩恩怨怨又浮上心头：
　　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很“兄弟”的朋友，聊天无拘无束，直到大二时被他送来的玫瑰而打乱方寸。他是那种热情似火、放荡不拘令我畏惧的人，而那时我视爱情为“雷池”，深怕被风打雷劈、粉身碎骨，便进行“顽强抵抗”，可不料风雨过后，又见彩虹……我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脑子一片混沌……后来迷迷糊糊地又过了几天，在一趟长途车上，我们遇上了一个劫匪。他依旧谈笑自如，并拿两百块钱打发走了劫匪。看着身边他的侧影，我突然有些替他难过：一个人这样到处漂泊，就象云一样没有依靠。出门在外，象劫匪之类的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可以想见他都是怎么过来的！渐渐地，我也从他的表白中发现了他玩笑外表下隐藏的悲观。他问我：你想过活着为什么吗？为金钱、功名、爱情？而他是一个不在乎功名的人，如果得不到爱情，那么只能为金钱了。我感到茫然又可怕，我们的价值观是如此不同，而我又为他的执着而心烦意乱。
　　转了一圈又回来后，真有点人生如梦的感觉。记得看亦舒的一部《圆舞》，说到“圆舞”是国外一种宫廷舞，舞曲起来时，两人双双对对上场，舞曲过程中各自要不断交换舞伴，但舞曲快结束时，必定要找回最初的伴侣。我和他延续的就是这样一支舞曲吗？
　　许多个夜晚，他打来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依然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关于大学同学、关于出国，关于现实的烦恼，他甚至在电话里唱歌给我听……仿佛距离契合了我期望的完美，我渐渐从伤痛中恢复过来。有一天，我们小心翼翼谈起爱情，他说自己是一辈子只爱一次的人，而在大学里曾给他创痛的人，就是我。当年他跪在自己的宿舍床上，用手锤打着墙壁，就是为了发誓要忘记我。而当他把我忘记了一半的时候，我却偏偏又出现了。
　　夜空里，电话那端传来他哽咽的声音令我心乱如麻。我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一点一点丧失。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愿正视他的情感。无论是在大学，还是现在。本能的反映就是躲，是惧怕他的热情把我烧尽，还是怕失去自我呢？我无力回答自己。春节到了，为了工作，我没能回家。除夕夜几乎是在他打来的电话中度过的。“都怪我，要是大学里我能拼了命地来追你，怎么也不会让你跑掉。”面对他的喃喃自语，我眼底潮湿了。
　　春节过后，他飞来看我。笨拙地捧着一大包东西进来。送我什么并不重要，只记得看到他那略带腼腆的样子，与过去大大咧咧的神情大相径庭，心里有些异样。可当他努力想亲近我，总是被我避开。有一天他黯然问我：你不喜欢我吻你，是吗？我避而不答，他伤心地说，我恨那个夺走你你的人，为什么是他！
　　然而相处的快乐还是取代了这一切，我们一起在海边看夕阳下山，他让我躺倒在沙滩上，无拘无束地大喊大叫……他一直是个放浪形骸的人，我不觉为他所吸引。放松自己，自由自在，并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我总是活得那么“要命”呢？
　　生日那天，他送来一个手机。从此，他的声音更加随时随地响起，我不自觉陷进去了，以为《圆舞》说的就是我们俩个。记得电影《魂断蓝桥》中罗伊与玛拉碰面三次后，就毫不顾忌地向玛拉求婚。玛拉又惊又喜地对罗伊说：“你疯了吗？”，罗伊笑着回答：“疯狂是美好的感觉。”而此时，我也明白，有时和他在一起就是一种疯狂出轨的感觉，而这正是我过去一直害怕的。而相形之下，自己的初恋倒象是不懂事的孩子过家家，懵懂而幼稚。
　　可“爱”是什么呢？我还是不能回答自己。仿佛记得大学时，遇到一位“白马王子”，高大伟岸，一见倾心。然而当时临近毕业，我又将南下工作，只得遗憾分别。如今，他早于远度重洋，音信杳无，只留下我心底潮汐涌动。我以为，爱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是主动而非被动的。
　　那么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不是爱为什么在离开后依然如此痛楚，以至于几乎丧失了生活的自信呢？
　　现在想来，与其说的爱情，还不如说是一段纠葛。就象是大学里埋下的伏笔，必定要在以后的日子重新揭开，如此吧。
　　日子在等待中变得艰涩难过。我对他的期望越来越大，而远方的他总在不同的城市里飘荡着。偶尔飞来，却让我忐忑难安。他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喜欢随性而行。再加上天生的浪子，他的行事风格令我感到尴尬。他常拿这样的比方说：“你是一个选定了一条路就执着走下去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我，哪一条路都可以走，只是害怕路好漫长，没有尽头。”的确，我继承了父母纯朴的做人原则，是非对错有着明确的界定。而他的价值观迥然不同，他可以为任何需要轻易改变自己，“无商不奸”就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道理。然而这样的差异并不足于让我们分开。让我们分开的是一些无法言说的现实。我渐渐发现他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浪子，不服于平淡而且多情，终于有一天一个与他同个城市的女孩给我打来电话……
　　我不想再回顾当时绝望的心态，那一度摧毁了我所有的意志。后来，我想到的依然是离开。出去旅行，在苏州接到他的电话时，我只觉得万箭穿心，无语相对。北岛有一首诗是如此铭刻心底：“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苦难也不是记忆。”我只愿自己能变成遗忘的飞鸟，穿越一切苦难的大地……
　　可他依然是那副玩笑不恭的口吻，我愤然挂了电话。后来他告诉我说，对我一直很愧疚，而玩世不恭是他唯一的武器。
　　春节在家乡再次遇到，他硬拉我到家里，随后吃晚饭时，我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他重提了男孩和女孩的故事，他说：你不明白吗？我早已是一个无心的人了，你还要吗？
　　他跪在床边跟我说：嫁给我吧……泪眼朦胧的我再次无言以对。
　　然而自尊依然驱使我离开。他是一个不受拘束的浪子，我又怎么栓住彼此的未来？美好的回忆象照片一样倒回来，但可怕的现实却又一页页地把它们抛弃，我突然明白了当初惧怕他的理由。失去自我的后果是如此可怕，我努力忍住泪水，不愿让它再次宣泄。可后来，我已经欲哭无泪了。
　　又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随后我对自己说：解脱吧，难道你还相信爱情吗？
　　为了遗忘，第二年我再度旅行。等海南回来后快过元旦了。我依旧收到了他发来的电子贺卡。“愿我对你的伤害，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这样的句子，我以为我可以淡然以对，随之便回e-mail说，新年意味着一个新生活的开始。希望他好好保重，并告诉他，我即将踏上红地毯了。这并非谎话，我身边已有一位合适的朋友。当初在我茫然无助的时候，正是他拯救了我。而高大、伟岸，成熟、不是正我所需要的吗？而且，重要的是他的爱给我很大的安全感，有时我觉得自己象一只惊弓之鸟，已经禁不起太多的折腾。而这个他就将避风港一样，给了我温暖和安稳的生活。
　　记得远方的他常说，恋爱和婚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对于爱情他是满心憧憬的，然而婚姻，他并没有意识。因为他向来只听凭内心的呼唤而活着。也记得大学里，室友们在卧谈会上讨论这个问题。大多人都可以接受恋爱走向婚姻这个过程，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否则爱情就会无疾而终。不过华说，婚姻不过是为自己寻求一个生活伴侣，共同负担成长后的风风雨雨。我比较赞同这个观点。就象电视剧《牵手》里一位搞电脑的人说的：“白头偕老”哪是爱情，充其量是亲情罢了。当俩人天天相对，没有电流只有责任时，爱情早就已转变为了亲情。因此，我更愿意用生活伴侣来解释婚姻的要求。后来，又有一位朋友郑重地告诉我说：“爱一个你爱的人，还不如爱一个爱你的人。结婚，但别跟你最爱的人结婚。”这对我现在的婚姻观起到了极大的影响。我想，自己已经不再奢求轰轰烈烈的爱情，而平平淡淡才是真，现在这样一个可以一生相守的人也来到了你的身边，还等什么呢？
　　没想到他对我的回信反映如此强烈。“你独身，我忧心；你嫁人，我伤心。”他的邮件被我锁在了软盘里，怕泄露出来让自己难过。其实难过早就开始了。只是没能意识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映，我依然没能忘情。“爱太重，言太轻；爱太难，言太易”，这些他发来的文字象针扎一样痛我的心。尽管不明爱是什么，但却知道痛是什么。连着几天，他不断打来电话，在电话里我们都流了泪。他说，“为什么我就怕跟你结婚呢？也许是太爱你了吧，而跟别人就没有这样的恐惧。”而我也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但又怎能回头，回头将意味着面对更大的痛苦。也许他说的对，我们是因为相爱才分手的，因为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出路。无法想象我们的组合会有什么良局。我不是一个很宽容的人，而他远非大学时的模样，工作和放纵的生活已经把他毁得差不多了，而我的信心又不足于拯救他。天哪，怎么办呢？我的郁郁寡欢令身边的他更加百般呵护，关心倍至，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我不能伤害身边无辜的人，也没有勇气抛下一切投奔一个捉摸不定的未来，我只有选择放弃。
　　放弃并非是一件坏事，这也是他说的。悲剧早已铸成，紧紧相逼只会两败俱伤，而退一步海阔天空。春节时我没有回家过年，他却带了一个女孩回家。有一晚，他带着酒意打电话来，“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什么都愿意为他做。谁让你不要我呢？”我只觉的嗡地一声，脑子一片空白。过去他还说过，婚姻不过是让他这样一个浪子回头的人觉得还没被人抛弃。很快，他抢在我前面结了婚。在他的描述中，他将会成为一个模范丈夫，因为那个女孩是如此地爱他。
　　我真有点噩梦一场的感觉，心里难过，但又无可奈何。只有疏远他，不再回信、回电话。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我并没有立即结婚。只想再给自己一点空间。很多朋友羡慕我，该有的都有了，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一套温馨的房子，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朋友。我也不敢说不满足，只期望日子云淡风轻地过去。
　　一次出差，来到他所在的城市。尽管结了婚，他依然单身在外地漂泊。接到电话后，他飞快地来看我。乍一看，还是那副模样，但走近后我越发感到悲哀。他的生活变得更加放纵，似乎更加看不到过去他心底里的执着和真情了。当坐在一起时，他要环住我的双手被我努力挣脱。我的心里充满了背叛的复杂感情，我不想背叛爱我的人，也不想让他轻易地背叛自己的妻子。而他日益玩世不恭的样子也令我退缩。带着深深的失望，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我感觉自己揪心的爱已一点一点散去，就象看完一场梦幻电影，灯刺眼地亮起，该到了散场的时候。这时又想起了那部《圆舞》，小说的结局说的真的一点也没错：到最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彼此都会错了意。

　　转眼新世纪到来了，我想自己在改变之前，先向过去的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告别吧，那些痛苦而绵长的日子真的困了我很久很久，而现在我只想到一个年轻的城市生活。换一份工作，同时也换一份心情。记得大学时，一位朋友跟我做心理测验时问我：假使你在一个茫茫的沙漠中行走，拣到一个碗，你想象得出这是怎样的一个碗，你会带它走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一个残缺的碗，我不会带他走的。后来他解释说，这个碗代表的就是你经历过的爱情，你曾有一段残缺的爱，但是他不会影响你的一生。我想，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平凡人的爱是不谈永恒的，当新世纪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我双手合十，沐浴在清新温暖的阳光中，忽然有了新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