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那夜

有一种花一生只开一次
　　晚上11点，小鱼无力的躺在地板上。那张波西米亚式的藤艺地毯被她来去的翻滚着，四周是黑暗而寂静的。她伸出手，微弱的黄色烛光在她手指间缓缓闪动。她所居住的小区已经停了一整天的电了。据说是前面施工将电缆弄坏了，一整天小鱼都在黑暗中摸索，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恐惧着黑夜般。
　　在夜色中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就这样忽闪忽闪的眨着，代替了时钟的脉搏。黑暗中跳动的黄色烛光像是一朵朵在黑夜中盛开的诡异小花。
　　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试图找出一点点可以让自己精神振奋的事情来做。脑子在转动着些混乱的念头，于是她开始看着手边的电话。希望此刻它突然响起来。
　　电话真的响了。小鱼笑起来，咯咯的笑声让整座大楼都感觉到了她的喜悦。
　　她说，好的，等你电话。
　　小鱼放下电话后，点上烟，晕乎乎地走向梳妆台，拿出一支LANCOME的口红庸懒的描画起来。随便地勾画了几笔，她又再次的躺回到地板上去。身下那张波西米亚式的藤艺地毯发出了吱吱的低吟声。
　　她翻滚着，电话始终没有再响。小鱼想，自己可能马上就要睡着了。跟着她真的睡着了，然后开始做梦。
　　梦里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然后她感觉到饿了，跟着她走出房间试图找点吃的，出了房间竟是一片欢闹如海洋的人群，她刚想走近。那些人却像闪光的流星一样刹那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她一脸震慑的站在空地，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她自己。
　　她继续朝前走，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的脸孔很漂亮，似曾相识。在鲜艳若蔷薇的面孔上，有种寂寞的，无所谓的表情。女人重复着她的动作，语言。她才发现原来这是自己。女人的旁边有个黑点，黑点慢慢的放大，像片闪光的睡莲一样从女人的身边慢慢浮现，带着同样的冷漠神情看着她。她认出了这个男人，是青。她大声叫喊着男人的名字，但男人似乎没听见，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朝男人走过去，男人就突然变成了一条蛇，张开大口朝她扑过来。她害怕极了，突然发现手中多了一把刀，她拿起刀朝蛇砍了过去。一股红色的液体沾满她全身。整个身体都成了红色的，一种血腥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甜香。
　　然后电话响了。把她从那个荒唐可笑的梦中拉了回来。直到最后她记不起那个梦演过什么。
　　
　　约会　　
　　候坐在车里。他神情严肃地抽着烟，被自己大口吐出的烟雾熏得直眨眼。手指无聊的把玩着方向盘，左转，右转，打开车灯。眼睛不时扫向前方等待着女孩出现的身影。其实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很糟糕的，他刚和相交6年的女友分手。周围的朋友都用奇特的怜悯看着他。他是应该颓唐痛哭的，没有那么做简直对不起大众。
　　6年是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对那段感情失去知觉。当女友对他提出分手时，他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解脱，像个长久压抑的人突然得到了自由。此刻他的心情开始兴奋，他焦急起来，看着车外游走的人影，等待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朝他露出个少有的微笑。那样他就满足了。
　　女孩出现了。她朝他走过来，一身黑色的着装，挎着个很大的咖啡色包。
　　他下车给女孩打开车门。女孩冲他微笑，HI，候，她说。
　　候也跟着女孩笑起来。他轻声叫着女孩的名字，HI，小鱼。他和女孩是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认识的，一直以来他都对她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这是个任性而又不失自己个性的女孩。眼睛里种是飘着一层雾，有时清澈明亮得像个孩子，有时又带着几许迷离，像裹着浓雾的森林。小鱼有时候会唧唧喳喳的说过不停，有时候又安静得像陌生人。可他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认识很久，久到就像无须任何语言的情侣。他喜欢女孩的安静和厌恶女友喋喋不休成正比。
　　现在女孩正转过身子看车外的风景。她将手伸出车外，风在手指间穿梭。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对和睦的情侣，他说。没有争吵，没有矛盾，更不需要太多语言。
　　小鱼听到他的话转过身，她看着他。
　　这是个成功得侥幸的男人。天真的眼神，卷曲的头发，以及性感的嘴唇。他不年轻，有自己的事业，算是个成功的商人。可小鱼总觉得他还不够成熟，有那么一点点傻，一点点孩子气。她经常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太过天真。她也清楚这个男人喜欢她，但小鱼始终不敢接受他，为什么？很简单，她不爱他。她明白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一年前她就清楚那种感觉。
　　候点上一支烟，问小鱼要不要。她摇头拒绝。车里飘散着一股烟草的味道。那味道让她觉得熟悉而又心痛。像是一种熟悉却又久远的记忆，一种快要凝结愈合的伤口。在她胸口隐隐作痛。轻轻一碰就发觉自己已经裂开，成为两个。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你说什么？小鱼轻咳了一声，显然为自己突然而来的发呆感到歉意。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小鱼的长睫毛好看的垂下来，她吸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隔了一会她才吐出几个字。她安慰道，想开点。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沉闷的味道，没有声音，谁都不再说话。
　　今年这个城市的9月出奇的冷，而这个城市的夜依然通亮。彩灯像一串栓在城市颈脖上的华美项链，晶莹剔透。远远望去，宛如一个美免绝伦的妇人。一辆黑色的小车通体黑亮地在公路上疾行，像只在黑夜里快速飞行的虫子。
　　虫子在光亮处停了下来，驶入一家酒吧前的停车场，车停稳后，汽车前座的皮椅上坐着的女孩，拢拢满头乌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疲倦，黑黑的眼珠茫然地瞅着四周的光亮。
　　小鱼走下车，用力的将车门摔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个许久都不曾呼吸的人。去年这个时候，天气还很热。她打了个喷嚏。
　　是啊，今年却很冷。候回应着女孩的话。来过这个酒吧吗？ 女孩看着酒吧闪烁着的招牌发呆。她突然神情忧郁起来，皱着眉头不说话，像忽然被惊醒。她茫然着，沉默着，恍惚，失措，手缓慢地抬起。颈脖，头发，耳垂，指间感觉到冰凉却又找不到位置。她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停留。
　　男人开口了，在发什么呆啊！走了，进去吧！他牵过女孩的手，进入酒吧。
　　
　　男人
　　这个男人坐在吧台前，穿着米色的休闲装。彩灯不时的射到他身上，像只花花绿绿的虫子。酒吧的人很多，可能是周末的关系，吧台里站满了吧仔，吧女，他们神情麻木的摇动着手中的色子，陪人说笑喝酒，眼神里满是空洞却又无法不容身在这复杂低糜的环境中。
　　城市里的夜幕总能制造出恐惧而诱人的堕落气氛。酒吧每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每一个被光线遗忘的后面都不时传出柔情的呻吟，下流的叫喊，低俗的媚笑，疲惫的咕哝。
　　男人用苍白的手指捻灭掉手中的烟头，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窄小而坚硬的河床上，虚幻冰凉的水包围着他的身体，缓慢地流淌着。酒精也在他腹部流淌，燃烧。他喜欢体验这种感觉。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青，怎么一个人在这？他睁开了眼睛。
　　一会过去坐。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客套的说。
　　他笑起来，故意笑得很大声，让人觉得神态有点夸张。好的，一定过去。
　　莫名其妙的家伙。他继续喝酒不再说话。突然觉得落寞起来，一个人的感觉真是他妈的，他咒骂着。有时候他会想起小鱼，那个被他伤害过的女孩。他觉得自己老了，因为只有老人才会喜欢去回忆，去怀念。而回忆总会让他不经意的自责。愧疚是软弱的，愧疚久了，也许会后悔。后悔以后，便会开始怀念起最初被他狠心放弃的小鱼。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和小鱼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男孩，还是女孩，大眼睛还是小眼睛，或许孩子会更像小鱼，有着一双似开放的雏菊的眼睛。
　　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点，五颜六色的在他眼前晃，最后又在暗处消失。他端起啤酒瓶继续喝酒，偶尔朝门口看。虽然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地去看。也许在等着某个曾被他背弃的影子或是失约的朋友。他看见一团黑色，越来越近，似曾熟悉。
　　
　　重逢
　　灯光昏眩，四处沉沦着腐烂而复杂的香水味，烟草味。音乐低靡，带着的灵魂仿佛在沉沦中摇摆。所有纯洁而干爽的意识化为泡沫，破碎湮灭，最后磨灭得矜持也只剩一丝丝的神秘。
　　这座繁华城市中的酒吧。隐在那种庸杂而糜烂的角落中仿佛是一颗颗毒瘤，绽放着那堕落还有疼痛却极度疯狂的快感。仿佛是放弃了自己，放弃了透明而光亮的干爽与纯洁，宁愿不做挣扎地下沉，融合于那种长满苔藓，蛆虫。冰冷，粘湿的地方，本属于深夜的幽魂，任酒精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发出滋滋的疼痛，彻底而又极赋快感，还有那撒发着灵魂被焚烧时独有的焦香味，令人歇斯底里作呕的醉与摧毁。
　　他坐在灯光下，随那种低靡的音乐轻轻摇晃杯中的酒液。透明的。被酒吧里面的灯光渲染上的猩红，仿佛是血，融于那透明的液体中，被焚烧着，在他的手心发出尖叫，整个灯光下的灵魂感受着痛的快感。
　　然后他看见她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男人。她那暗红色而不失艳丽的唇是她的主色调。一身冷冽的黑色紧身装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抢眼的炫耀着一切最完美的线条。
　　她朝他走过来，被酒吧的迎宾小姐带到他所坐的位置旁边。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小鱼。那个很他相处时间最段又最难忘记的女孩。她很快认出了他，脸上有种分不清的笑。
　　曾经很多次，小鱼都在幻想自己和青的重逢。他冲她笑，然后露出洁白又好看的牙齿，嘴唇向上咧开成了一条有弧度的线。她想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但她始终不知道要说什么。是说自己爱他还是恨他？小鱼不知道。最后她放弃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可今天她却再次见到了他。一进门她就在想自己是不是会见到青，然后真的见到了。迎宾小姐把她带到了青的身旁。她慢慢地走向他，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而有陌生起来。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空气，和陌生的光线。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无助的小虫子，而前面的青则像只虎视眈眈准备随时取她性命的大公鸡。
　　小鱼尴尬的笑着。她挑选了距离青一个座位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把头埋下来，头发垂在脸上遮住了大半边脸。透过垂落下来的头发她偷偷朝右手边看去，小鱼想，他应该是看见了我的。她能感觉对方也在偷看她。
　　他独自坐在那边，和小鱼相比起来自己显得比较孤单。起码她在这样一个晚上还有个伴，而他自己正一个人百般无聊的喝啤酒。晚上突然想出来走走，近来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工作、感情，甚至连身体也比往年糟糕许多。想到常来的酒吧坐坐，不断给熟悉的人去电话，却没有一个人肯来，更可恶的是居然还被最要好的朋友放了鸽子。他举起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大口，骂了句，他妈的。在他咒骂的同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轻轻的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子回头看了一下。
　　小鱼还在偷偷看他，青还是那样，丝毫没有变。她心里念叨着，然后她看见他起身和个男人走开了。
　　
　　回忆
　　快到10月了，天气依然如夏日般炎热。炽热的空气让人濒临窒息。街上满是忙碌人群的身影，到处都是呛人的烟臭味和令人作呕的汗臭，小鱼捂着朝前走着，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厚重的色彩，灰尘，泥土，这是个到处在拆迁的城市，一座座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建筑，像个满身伤害的妇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只活在废墟中的虫子，一大群虫子中的小虫子。但今天她没有半丝的惆怅，或许是今天认识的男人让她有了个难得的好心情。
　　她哼着歌，想起了那个男人。电话响了，女孩暧昧的叫着男人的名字，青。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快就给她来电话。这代表什么？他不讨厌她，他对她有好感，他想联系她，甚至比她更热切。小鱼想到这有点得意，甚至有丝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她经常接到那个叫青的男人的电话。他们通电话，见面，吃饭。直到上床。
　　当他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女朋友，并且已经交往7年了。小鱼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不能没有他。她幽幽的叹气，为什么青有女朋友了呢？她问自己，明明知道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可她还是这样问自己。他们已经认识两个月了，有时候她在想也许不和他上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复杂，让人心烦又无法舍弃。很多时候她告诉自己，不介意他有女朋友，哪怕他有老婆自己都不会介意，因为她爱他。但她无法去欺骗自己，她对这个男人是有占有欲的。这样的事实永远无法改变，显得残酷却又真实。 女孩的爱来得太过执着，这让他有点手足失措。他以为自己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她会恨他，甚至是给他一个巴掌，然后离开他。可他错了，小鱼反而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的真诚，一点欺骗她的意思都没有。可现实就是来得如此的惨白切残酷，她不明白这不过是乏味感情后，男人寻找激情的一种方式。他爱她吗？他也不是很清楚。女孩的感情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激情，生活也瞬间有了色彩，不再是枯燥，单调。是的，他爱她。她给了他快乐。最重要的她不能没有他。 我不会哭！小鱼不止一次的告诉青，哪怕和你分开我也不会哭。她的语气很果断。她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他有女朋友，不介意一切。
　　男人的神情似乎很感动，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直到有天小鱼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离开他，又无法委屈自己。最后只能寄生在感情里，像个依赖这某种刺激药物才能生存的病人。她把头埋在男人的怀里，今天晚上留下来吧！她问他。无法永远留不住这个男人的人，偶尔的留下一次他的身体也是能回味的。
　　他笑得很暧昧，那笑似乎在预示着什么。那天夜里他留了下来，然后一切该发生的都在如期上演。小鱼出奇的主动，她在幽暗的灯光下紧紧地抱住他。尖叫喊着他的名字，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膨胀开来。 欢乐被激起，飞扬，跳跃，直到静止。一刹那的腾空，然后跌落。使小鱼恍然而深刻地质疑起一切的真实，她开始怀疑青是否爱过她？是否一切只是最纯粹最真实的情欲关系。我们分手吧，她眯起眼睛朝空中吐烟圈。几次她都几乎把这话说出来，可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这次例外了。青明显被她的话惊住了。她看着他，他的脸像是个在睡梦中突然被惊醒的孩子。然后她也惊醒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她摇头，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分手了，小鱼一直很懊恼那天晚上她说出的话。明明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过后却又让自己觉得措手不及。好象她压根就没说过，压根就没有思考过，衡量过。她觉得那天她是失忆的，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没几天小鱼就忍不住给青打电话，握着电话筒的手有点颤抖。我怀孕了！她咽了口吐沫，月事的推迟让女孩恐惧，但又让她兴奋，这样她就能再次见到他。或许还能永远拥有他。女孩的眼睛闪耀着异样的光，表情带着点神经质的兴奋状。
　　男人的口气有些冷淡，说话也吱吱呜呜。这让小鱼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质疑。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当她说分手时，男人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湿答答地撒满了她的身体。虽然他没有开口挽留她，可那些眼泪分明是告诉她，他是多么的在乎她，舍不得她。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愚蠢极了，为什么会打这个该死的电话。小鱼在心里咒骂着自己。原本她是知道他爱她的。她觉得自己该挽回点什么，然后她拿着电话说了一些简短的话，很快的把电话挂上。结束了，她告诉自己。 电话挂断了。他错愕的直立在那，神情空洞。女孩打来的电话让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茫然了，但他却是清醒的。他能承担责任吗？如何像女朋友开口呢？他能放弃女友的支持而带来的一切丰厚收入吗？他可以放弃自己刚刚上轨道的事业吗？他放弃了。最后他选择了放弃那个女孩。 很多年后，有人问他，你爱过一个人吗？
　　他茫然了，像多年前一样。他回答爱过。
　　知道吗？真爱，一生只有一次。就像只开一次的花。对方笑起来，眼睛也如同那个女孩一般，像朵绚烂的雏菊。
　　他问她是什么花，对方摇头说不知道。
　　这个城市终于在1月冷却下来。她的烦恼的热度也终于退散了。
　　小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鲜红的酒液在杯中自在的滑动着，撞击出一个又一个的红色半透明气泡。气泡在酒杯中升腾，消失。她把酒杯塞带候的手里，示意要他喝酒。候举起酒杯向她微笑，仰头一口喝光。小鱼把脸转了过去，又忽然得转过来。
　　空气中飘散着吐沫和酒精的奇妙味道。你猜我看见谁了，她问候。他没有回答，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表情明显现出了严肃和冷淡的神气，嘴角却又莫名其妙的上扬起来。
　　你看见谁了？候动了动他那肥胖的下巴，很有力的握紧酒杯，然后大口的朝嘴里猛灌酒。
　　小鱼又开始不说话，她默默的喝着酒。过了一会她冲他笑起来，笑容有点牵强又有点不知所谓，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绘自己的表情。她说，我遇到旧情人了。刚才就坐在你旁边。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用力的咬出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朝四周看，想找先前的那个身影。小鱼拉住他，示意叫他不要看。
　　
　　谈话
　　小鱼站起来，跳下吧台椅。我去厕所，她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出去。厕所满了，小鱼此时只能站在门外等待，她对着镜子照着，手指拨弄开额前的碎发。我是不是变丑了？她审视着自己在镜中的神情，神叨叨地抱怨着。等待的时间似乎久了点，这让她在镜子面前来回游荡起来。贴身的线条紧密的包裹着她，像条不适应水温的热带鱼。原本整齐的头发成额前再次滑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她来回转动着身体，心里突然闪过某中预感，兴奋与莫名的恐惧钳制住她，小鱼回过头朝身后看去。
　　她看见青朝她走过来，小鱼认定他是有意走过来的，而且她肯定他就是为了她才过来的。青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在快速的活跃起来。这一天真的来了，她一直期待的重逢，她要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小鱼脑子正激烈的运作着。
　　HI，你还好吗？小鱼冲他笑。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想开口。而他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
　　你说什么？他问她。
　　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像个背错台词的蹩脚演员。我问你还好吗？她有点不情愿的重复了一遍。
　　不好。
　　她显然没猜到他会这样回答，他的话让小鱼有点手足无措。
　　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呵呵，是吗？小鱼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也早就看见他了。
　　那是你男朋友吗？
　　噢？不是，是普通朋友。她连忙解释，他失恋了，我陪他来酒吧坐会。
　　哦！
　　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
　　那过去我那边坐吧！小鱼看着他，她抬着头眼睛直视着他的脸，等着他同意。
　　
　　夜宵
　　从出酒吧直到上车的那一刻，小鱼仍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个重复在出现过无数次的梦。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再遇到青，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情景下重逢。
　　现在她有点小心翼翼，毕竟在候的面前她不想太过表露自己。她能感觉到当她把青带到位置上的一刻起，侯脸上那种不快。但候却又刻意的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他邀请青一起去消夜这点她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极力克制自己的男人。
　　车门开了，她和青坐上了后座。小鱼努力把身子朝另一边移动着，这时窗外开始下雨。很小的雨点，柔柔的飘落这个城市，街道像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这餐宵夜小鱼几乎什么也没吃，候离开座位去结帐的时候。青靠了过来，姿势有点像在拥抱她。很暧昧的一个姿势，这让她又想起曾经的许多个夜里发生的那些。
　　
　　犹豫
　　雨已经停了。青在车外朝小鱼挥手，走好。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青一点点消失的身影，当时小鱼以为他会一起上车的。但他却没有，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小鱼经常说自己是自恋的。其实这是个比她更自恋的男人，甚至是自私。他无法再坐上那部车，曾经他是个王子，他可以自由甚至是潇洒的在这个女人的世界游走。可今天遇到小鱼，他才发现不如意的是他，原来这个女人少了他并不会怎么样。什么是形势比人强？？这就是。而现在的处境他怕自己无法承受。他需要一点距离。
　　小鱼觉得一切不应该就这样结束，或许该发生点什么，那样这次见面才真实，或者是完美，没有遗憾。可他没让这一切发生，继续下去。她开始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了。就如当初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舍得离开她一样。在酒吧里，他那有点失意的脸。她知道这一年来他并不如意，对这一切她是不是该高兴呢？这个男人离开了她过得并不好。他把这一切称为报应，他说他对不起她。小鱼笑出声，对，这就是报应。她这样回答他。这一年来为他流的眼泪是否也是报应呢？那种失心般的疼痛是否也是对她的报应呢？小鱼笑不出来了，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当初没有怀孕，不过是生理期推迟了，小鱼没有说，她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男人自责，或许那样才对自己公平。
　　手机响了，小鱼很讶意居然这个时候有人找她。自从和青分开以后，她的生活变得极为简单，甚至很少出门。交集的朋友也是很少聚在一起，如果不是今天家里没电，她想她也是不会出来的。
　　她接听了电话。电话是青打来的，这真是个深沉的男人。她并不知道在小吃店的时候，这个男人用她的手机朝自己的手机发了个短信息。但现在她知道了，这让她再次觉得自己是否曾认识过这个男人。原来她对他并不了解。
　　青先开口，我只是打来告诉你，早点回家，不要再出去玩，知道吗？
　　我知道，我正准备回家。她显然觉得他的话有点多余，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你怎么了？没事吧？小鱼听到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奇怪声音。
　　没事，我很好。
　　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她知道这个男人素来不会喝酒，今天出奇的喝了很多。她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已经倒在路边了。但说完这话她又开始后悔起来，如果现在去找他，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终于还是决定过去。停车，她说话的口吻有点像在命令，候问她要不要送她过去。她犹豫一下拒绝了。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车刚停稳，她就急忙跳了下去。步子很轻快，一阵小跑的又跳到一部计程车上。匆忙的朝司机报了个要去的地方，请开快点，她交代道。
　　
　　迷乱
　　小鱼本打算送青回家的，但最后俩人还是准备去宾馆，因为青说自己之前在宾馆开好了房间。小鱼皱起眉头，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点太滑头了。难道一切都是预先准备好了的，她觉得自己正跳进一个陷阱里。而青正是设好套子等她跳的狡猾猎人。
　　他们到了宾馆，这时又开始下起雨来，大雨如注，扑头盖面的水笼罩开来，街道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河流。
　　她隔着窗子看外面的雨。依着墙角靠着，侧脸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黑色雨雾，大雨倾泻的哗哗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青在一旁轻轻地重复着，你看来回不去了。
　　雨继续的下着，小鱼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水雾，恍惚而不安。她转过身子不说话，青却一把抓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青突然的动作让她震慑，其实她早就想到今天晚上或许要发生点什么，只是当一切开始上演的时候，她又觉得手足失措，像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他靠过来吻她，她的美丽身体，消瘦得只剩骨骼，他想也许这一年来她身上也发生了很多故事吧。吻她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又再次爱上了她那小而软软的胸。可他又很快的发现女孩表情似乎不再为他燃烧，但，此刻他至少可以亲吻她的身体。
　　你瘦了。他的唇像窗外的雨点般撒满她全身，就如他一年前掉落在她身上的眼泪般。 小鱼感觉到青唇上那刹那间有的那种冰凉刺激，她开始回吻起他。 一切就像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曾经无数重复过的夜里。他带着一种绝望地神情进入她，她的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她的呻吟声好象是丧钟般低沉的重复着。雨声越来越大，最后将房间里的声音全部盖住。
　　激情过后，她像回到最初那种轻松自在，之前的一切像是跌进一个不甚真实的迷乱之渊，待从那深渊出来后就有了种瞬间的安静，像灼热过后的冰凉，把所有的执迷与不清醒从头浇到脚，人顿时也清醒起来。
　　小鱼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她的步子很沉着像个绝症病人终于安详的走完了生命的全部。雨还在下，她从浴室出来打开窗子，让漂进来的雨滴打在她那苍白如瓷的皮肤上。像在洗涤他们之前的动作。青神情懒懒的没看她，他神情木衲的吸着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惨白的烟灰无力的掉落在床单上。她忽然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走进他的心里。 青还在抽烟。小鱼走到床边，拾起零散到一地的衣服，外套，裤子，内衣。我想，我该走了。小鱼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她转过身，不说话，朝前走。
　　青看着她，没有挽留她。但手中的烟突然颤抖了一下。我送你吧！他说。
　　她斜眼看看他，不顺路。她说。声音里没有温度。
　　青从床上跳起来，扳着她的面孔亲吻她的唇。
　　小鱼没挣扎。她的眼睛永远不闭起来。记得从一年前起就是这样，她想看这个男人亲吻她时的表情是否有爱，还是纯粹的欲望。每次青吻她的时候，她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为什么会爱上他。她不明白。也许她爱他的烟味。然后她又突然笑起来，真的不需要你送，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小鱼把身体从青怀中抽离开来，把门轻轻的合上，门撞击到门框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想哭，鼻子发酸。可是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一年前这个男人离开了她，一年后则是她离开了这个男人。小鱼想这次自己或许再不会遗憾了，再不会想念了。他们必须彻底结束，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尝一遍思念和回忆，而后又会不会将暧昧和眷恋埋葬，不知道青会不会找她？会不会怀念曾经的黑夜？如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相逢就像走错了轨迹的行星，在错乱了轨道以后又将选择回到以前的轨道上。 很多年后，小鱼还是会想起那个叫青的男人。有时候她会问自己，如果当时留下来会怎么样？或许变成了好朋友，或许又再纠葛一阵子，也或许她马上就知道他再也不是她的爱人。但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
　　
　　归家
　　她累了一整天 搭上最后一班车
　　手心握着 温热的咖啡
　　她想今晚该做些什么 才好呢
　　她回到自己的窝 翻了翻冰箱的菜
　　Only yougart和Coke light
　　她想何时该为生活加点味
　　Yes.yes the same answer
　　No.no.no one answers
　　傻傻的她 静静的听完那句话
　　伤心的她 寂寞的自己想
　　这个程序没人打电话给她
　　这个世界没有人听他说句话
　　----No Answer
　　
　　夜冷似刀，毫不留情的割着她的脸，手，身体。城市里所有的尘埃都已被先前的雨水洗涤到了地面上，安静柔和的睡着。她站在计程车停靠站的站牌下等出租车，四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在黑色与黑色之间是夜晚的幽暗地带，诡异而安静，而她却感觉身体正像一只坠落的鸟，穿过夜的呼吸不可抑制地飘落、翻滚、旋转、下坠。
　　终于有车了。小鱼皱皱眉头，看手表已经凌晨2点了。不知道回家有没有电，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然后把自己塞到被窝里。
　　车不急不慢的朝前开着，大街上没有灯光。开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渐渐有了点点微光。看样子是来电了，她说，要不是停一天电，我也就不会出门了。
　　现在还停电吗？
　　可能是前面施工弄坏了电缆吧，你知道的现在到处在拆迁。她回答司机。然后遇到了个老朋友，所以现在才回家。
　　哦！
　　小鱼裂嘴冲他笑，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似乎有点多余，停这就可以了，我已经到家了。她掏出钱包付钱下车，然后朝司机说了声谢谢。
　　小鱼走进房间，拉亮一盏灯。她觉得疲累极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下的深色强调着黑眼圈的存在。然后她开始一件件地脱去衣服。看着身体一点点从紧绷的线条中露出来。她躺着浴缸里，热水侵过她整个身体，顿时她觉得轻松了许多。仿佛那热水瞬间就把她从疲累中解脱了出来。 她把身体擦干。皮肤有种惨淡的洁白，像是有点点月光撒落到身上，闪着柔和的光泽，她回忆先前青的手指游走的位置，手指开始朝之前的位置游走开来，像条滑动的小蛇，滑过肌肤，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闪亮，忽明忽暗。
　　
　　结尾
　　镜子，手指，女孩，还有闪光的肌肤。
　　电话铃响起来。小鱼仿佛被惊吓到了，她慢慢走过去，像片羽毛般移动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让她失望了，脸上的表情和先前相比出现了明显的落寞之色。但又很快被调整过来。候，怎么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来啊，小鱼问他。
　　一直你家楼下等你，可没等到你回来……他顿了顿，现在很想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她握着电话，茫然地感受着他声音里的温情。那声音在声音在深夜时分听起来有些失真，像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幻觉。她沉默着，恍惚着，手指轻轻拂过耳垂，脖颈，嘴唇，指尖感觉到了冰凉，随即带出了一种轻柔的电流在持续流动，缓缓的，慢节奏的，悠然的，从身体每个部位游走开。很快又跌落了，像失足掉落到谷底的人。
　　你在听吗？…….听到我说我喜欢你吗？你笑什么啊？
　　黑暗中她感觉听见了自己的呼吸，还有依然爱着，却无限疲惫的心跳。
　　我也喜欢你啊，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嘛！电话这头小鱼是那夸张的大笑声。很明显，她拒绝了他。
　　嗯，我们是好朋友！候很识趣的接过小鱼的话。男人有时候该在识趣的时候识趣，这是小鱼给他的台阶，难道不下吗？非要被拒绝的那么没有尊严。可他还是哭了。
　　电话挂断了。小鱼想自己或许再不会见候了。她害怕看到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在他眼睛里发现那个被拒绝被抛弃的自己。很可怜他，他同自己都一样。只不过，他还有机会痊愈,而自己则没有。眼泪无声的滑了下来，一滴，两滴，吧嗒吧嗒地掉落到地板上。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候，我们都在为不爱自己的人流泪。
　　她站在镜子前最后看了自己一眼。镜中的女人，原本好看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注满水的水袋，眼泪被装得满满的。一朵顺着命运之水飘到此时此地的花，一个在混沌模糊的边缘暗自毁灭开败的花朵，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则无情。然后她拉灭了那盏幽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