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1999年2月　遇见
　　从机场的通道走出来的时候，真冬一眼就看见小珂了。
　　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的时候，小珂就是她生命中唯一避风的港湾，是在寒冬的季节唯一给她温暖的朋友。真冬一直这样认为。
　　真冬总是想，在很深很深的友情里面总是搀杂着亲情的成分的。而小珂与自己便是。
　　小珂站在不远处浅浅的微笑，好象一朵纯净而洁白的花朵。
　　真冬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类似于小珂那样的心无旁笃的微笑了。她的身世与经历界定了她的性格，甚至表情。
　　两个女孩在机场宽广的大厅里相互拥抱，默契的好似同一个人。如同一片影子终于找到了附属体，过程直结束。
　　出租车上，真冬留意到了小珂握着自己左手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个很细很精致的戒指。
　　她明白那也是小珂微笑甜美的另一层含义，恋爱了，爱着与被爱着。
　　在聚会的餐厅里，真冬第一次见到了城，小珂的男友。他的脸上露出很坦荡的纯良的表情。是个安静而温存的男人，真冬想，很适合小珂。
　　城有着一双特别的大手，手掌上有很厚的茧子。真冬与他握手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是都市的上班族很少有的特质。
　　我的家乡在西北的乡下，城说，每年赶农忙的时候回家尽一点孝道。给钱，父母是不肯要的，这里，他们又显太嘈杂不肯来。
　　真冬很少听人这样谈论自己的身世。小珂曾经告诉她，城是在一家德国公司做高级主管的。很难想象这样穿高档休闲装的男人在田地中耕作的样子。城的率真让真冬有了回到童年的感觉。
　　那一天，他们说了很多话，但好象遗忘的更多。有很长一段时间，真冬都无法想起城的样子，就如同他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一样。
　　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真冬都处在休息的状态。在国外的这些年，大概已经抽干了她身上的所有活力。小珂陪着她一起装修租来的房子。两个女生就象读书的时候一样，一起逛街、一起看午夜场的电影，一起大被同眠。直到有一天，临近的城市一家广告公司对真冬发出了邀请。她才可是收拾心情准备开始好好的生活。
　　送真冬上火车的时候，小珂忽然问她关于国外生活的事情。这段时间小珂一直回避这样的问题，但离别就在眼前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个人对你不好吗？小珂问到。真冬太明白她问的人是谁了。那个人的确对她不好，但往事在如今回想好象就是梦幻一场。真冬微笑着抚摩着小珂的脸庞，她的皮肤如同丝绸样的光滑。真冬说：无论好与不好，现在他与我都不在有关系了，不是吗？！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望着真冬的背影渐渐消失，小珂的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在她幸福的时候，她也是希望真冬幸福的，只是她不知道她要的幸福是怎样的！

　　1999年4月　行走
　　四月的一个假日。真冬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新郎永安曾是她的好朋友。
　　当永安介绍真冬与伴郎握手的时候，她的手又一次被茧子扎到了。
　　你好，真冬！男人温和的说。
　　大概是在哪里见过的吧？真冬想，是哪一个客户呢？
　　城看着真冬迷糊而懵懂的微笑，连他自己也可是怀疑是否真的认识她了。
　　那一晚，他们相临的坐在伴郎和伴娘的位子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礼成人散，永安托付城送真冬回去。
　　深夜12点的街道上，路人很稀少。真冬与城这样走着。微寒的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神中总有一种不知所谓的慌乱的神情。睫毛很长，让人可以清楚的看见忧伤在那缝隙间流淌。
　　城忽然有些感慨。真冬与小珂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子。小珂单纯如一，是清澈可见底的潭水；而真冬却是在阳光下奔跑的溪流，你永远不知道她将在哪个地方遇见浅滩，也不知道被阳光照射的光彩中哪一种才是她真正的色彩。
　　有时间，给小珂打个电话吧，城说，她真的很惦记你。
　　真冬终于确信他是谁了。她扬起脸淡然的回答：好。请你多照顾她！
　　好。城也简单的回应。他忽然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感觉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同一时刻，城发现真冬也笑了。是与往不同的，坦荡而纯真的微笑。
　　真冬与城在这一时刻抹去了所有的隔阂，相视而笑。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城说。
　　你在想，我们的对话多么无聊。而我终于认出了你！真冬微笑着说，其实，我也在想这个！
　　深夜的天空像宝石蓝的幕布。漫天的星子与微风好似都在叹息。在这个四月的相遇，使城感觉有些特别。

　　1999年9月　拥抱
　　城在这一年的九月到真冬所在城市公干。他还帮小珂捎去了给真冬的中药。
　　真冬的寓所在市郊的一幢老式的住宅中，地板因为陈旧而咯吱做响。
　　城敲门。真冬从门口出现。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旧旧的睡衣。赤裸着双脚。扣在门上的手指因为冰冷而现出桃花般的红色。
　　她生病了。城看着她想。而后，在真冬小小的房间里，便荡漾起一股浓浓的中药香。真冬蜷缩在沙发上，微眯着双眼看着城扎着围裙在厨房与客厅之间走来走去。忽然就有种幸福的小孩的感觉。
　　他们并排坐在客厅，电视正播放一部讲生离死别的电影。真冬手中的中药渐渐冷却，棕赫色的液体，很像“星巴克”里出售的咖啡。
　　即使相爱着也是孤独的！当电影结局的时候，真冬这样说。她的手指轻扣着茶几上的杯子。洁白的手腕上露出缝合过的疤痕。
　　这一晚，他们开始互相倾诉，好象沉积了很久的话题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嘴边。
　　清晨，真冬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正倾靠在城的臂弯里，他的头与自己的靠的那样的近。城轻柔的呼吸都可以吹动她额头的发丝。
　　然后，她看见醒来的城的双眼。纯良而温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真冬感觉自己的心就要缩成一小点了。
　　再然后，城温柔的吻了她。真冬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的放松，放大，变的柔软，如同花瓣一片一片绽放。
　　这一天的黄昏，城开始作饭。他的手艺普通却十分仔细。真冬站在厨房的门口，看他一叶叶的清洗翠绿的油菜。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城。在他的面前她才会流露出自己以为已经湮灭的孩子气。
　　城的钱包从腰间掉了下来。透明夹里小珂纯真的微笑深深刺痛了两个人的眼睛。真冬明显感觉到了城的慌乱，他是爱着小珂的，在她没有出现之前，他们很好，她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他面前的错误的人。
　　那一夜，真冬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深色。古老的时钟敲了四下。
　　真冬自言自语的说：城，我们的时间只剩下四个小时了，二百四十分钟。
　　城明白，他将搭八点的班机回家。而在城市的那一边，小珂将在机场等待他。

　　1999年11月　相见
　　和小珂的婚期定在这个月的月中。是城父母的意思。他是个孝顺而传统的男人，一切进行的好象很顺利。
　　在郊区的一农场，城与小珂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合影的时候，镁光灯一闪，城看见，真冬出现在远远的人群外。
　　小珂与真冬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就被其他的朋友拉去合影了。只留下城与她面对面。
　　你好吗？城不知道怎样开始他们的谈话。
　　好。她的回答很简单！顿了一下，她忽然说：
　　我们，忘了吧！那一个时刻的恍惚与失措，好吗？永远！
　　城望着她，终于说，即使相爱着也仍然是孤独的！是的，永远！
　　真冬转身离去，他知道她再一次的离开了。并永远也不会出现。对于城，真冬就好象冬日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飞鸟，它只是迷失了方向暂时的休息，不会为了这一方水草而永远停留。当她爱上的时候，也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深冬的机场，寒风夹杂着雪花。
　　真冬一个人孤独的走进大厅。这一瞬间，她仍然是自己一个人的。
　　她失去了自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