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可以回忆多久

我是个比较清高的人，常常看不起那些所谓“下层的人”，他们没有文化，没有什么丰富的阅历，一辈子只是干些粗活，凉饭等菜的人会有什么“奢侈”的思想呢？所以我觉得在这贫瘠的山村里不会有什么爱情，他们知道什么是爱吗？他们不过为了生活而生活罢了。
　　放假回家，乡下的清新空气令我心旷神怡。每个午后，我都懒洋洋地半躺在藤椅上，一边咬着苹果，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张爱玲的小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只是有件事很讨厌，我的一个邻居是个疯子，从早到晚骂骂咧咧，声音很大，如暴怒的狮子在吼叫。她的骂人话周而复始的在我耳边游荡，弄得连我都会骂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这么愤怒呢？我的另一个邻居笑着说，疯子嘛，能为什么，就是疯。烦归烦，我还是暗暗佩服她的声带这么好。要是训练有素，她绝对是个歌后的材料。
　　我的男友已经有两个礼拜不打我电话了，我打电话他也是接不到。他能忙什么呢，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也没有。我暗自感到危机四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和前女友旧情复燃，还是邂逅了一个美丽俏佳人？我的心悬在半空，半夜也睡不着。处在光纤电缆铺设的时代，每分钟的迅息变化都是一泻千里。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走出房间，我站在阳台上呼吸空气，它有助于我的睡眠。女疯子还没睡，她趴在窗口，抽抽噎噎，从白天的歇斯底里变成了现在的深情诉说，不经意的，她吊了我的胃口。我屏住呼吸，认真的听着。
　　那是这个女人的过去。这么诗意这么深情的爱我第一次领略。
　　“一枝橄榄扔过溪，对面依妹是奴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同舟共济不离兮。小小橄榄意味长，先苦后甜甜人心，爬山越岭跟哥去，食不饱腹也甘心。”疯女人唱得动听极了。我的兴趣更浓。
　　“富康哥，你在哪儿呢？”她的声音有点像呢喃。哦，原来她的老情人叫富康，挺吉祥的一个名字。“要是还能和你在一起放牛，该多好！一个人放牛多寂寞呀，还记得我总是偷家里的鸡蛋给你做点心吃，你烤的红薯好吃极了。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喜欢你放的牛，牛大拉起犁来有劲，又快。”
　　“挨千刀的婆娘，你活活的拆散了我们，你永世不得超生。”她又恢复了白天的发狠劲。“富康哥，你的木工技术越来越好了，等我们结婚你就给我打个好看的梳妆台。”她的声音又开始变柔。“天凉了，我明儿该做一件衣裳给你。我觉得你穿中山装气派，往队里一站，那些女的都对我咬牙切齿。他们越气我就越高兴。以后我们晚上见面就换到你的牛圈吧，我奶奶正在想把我嫁个那个傻瓜表哥呢，我姑妈也是这个意思。谁叫我是个没爹妈的孩子呢，一切由不得自己。不过，我是不会屈服的。富康哥，你说呢？你别担心，我明白这个世界只有你对我最好。”她沉浸在无限的回忆里，也沐浴在幸福的包围中。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心中还存有这么鲜活的爱，能不让人感动，它深深触动了我最柔软的心波，一颗清泪滑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发现，它居然是滚烫的。
　　原先以为她是因为生活的不如意而疯了，她生的五女一男都和她的老公一样头脑简单。她吃苦耐劳，省吃俭用居然最早盖瓦房，到了别人都盖水泥房时，她还是瓦房，看见别人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小洋房时，她疯了。她开始骂，自己辛辛苦苦为什么生活就是没有起色呢，而别人总比自己风光。那一定是别人偷了自己的，谁好她就骂谁，她越来越疯。人家都说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能不疯吗？还有人说她心眼窄，见不得别人好，自己害苦了自己。谁还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起着作用。
　　我听了她一个晚上的疯言疯语，也可以说是娓娓道来。她的故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年轻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她和一个同村的优秀青年好上了，她奶奶和她姑妈硬拆开他们两个。她尽力反抗，她的族人抓住她的心上人，当着她的面打折了他的一条腿，如果她还敢不服从的话，就把他的另一腿也打断。她屈服了。最悬她的心的，恐怕是她的富康哥从此再没有谈婚论嫁。这个男人靠着自己的手艺，日子过得不错，虽然一个人。在她的眼里，这个男人比自己的丈夫强一百倍，一千倍。如果当初跟的是他，现在她的境遇完全不同。
　　第二天，我把疯女人的故事和大家说了，我以为她们会惊讶不已。没想到她们只是淡淡地说，她每晚都说，过了这么多年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她的记忆力真好。
　　每晚都说？是什么样的爱情能在心灵保鲜的如此完整？几十年如一日的活在回忆里永不褪色？我的心开始妒忌……
　　她从我的门前经过，我不禁细细的看她，一个充满风霜的面容，脸上的皱纹跟夏日的爬山虎一样争先恐后的滋长着，脸皮也枯的像冬日的干树皮。她的生命即将枯痿，可是她的心里却能藏着火一样的爱；她曾为人妻为人母，经历过人生中无数的大波大浪，何以还有这样的心情去保存年轻时的一段爱呢，那不过是人生的一小片段。也许比这更惊心动魄的都有，如何都忘了的。只记得这一段？原始的，纯真的爱的魔力啊。无法想像，贫瘠的土里能开出这样妖娆的花？
　　我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了，当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现代爱情的分分合合是不需要理由的。
　　问一个新新人类，一份爱的记忆能保鲜多久，他们会说五分钟。问一恋爱过的普通人，她会说大概一个月吧，现在流行爱情快餐，谁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婚姻还要和未来的生活质量攀上关系，爱由不得自己。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说，不知道什么是爱。有百分七十的人说没空爱。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说害怕爱。
　　一份爱能记忆多久，我想只有真正爱过的人心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