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脱皮手心脚心

一我是秋天里的乞丐 
  已经成为一个逃不过的定数。在哪一阵风微凉微凉地吹过城市的边缘来到我的那一天,我的手心脚心便开始脱皮了。 
  这个定数凛冽而生硬,它沉默在秋天的某一个角落,安静而沉着,仿佛一只等待号令的猎狗,只要秋天这个猎人的一声号令,它便像箭一样地冲向我扑向我咬着我撕扯着我让我的手心和脚心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张悦然的blog里写:这一年,猎人横行。 
  我恼怒而无奈。我讨厌秋天让我成为它的猎物。我在秋天苍凉的眼神俯视下像一个冬天街角的乞丐一样瑟瑟发抖。我的血液里流动着抗拒的声音,它们在我的身体浩浩然地贯穿流转,它们仿佛在积蓄一种反抗的力量,唱着高昂的歌,要我鼓起精神和秋天的定数对峙。然而我一次一次地低下我的头颅。秋天是个巨人,而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矮小乞丐。 
  秋天我开始怕水。我担心每天起床后的洗漱,担心吃饭前上完厕所后的洗手,担心夜晚的冷水澡和换下来的一大堆要洗的衣服。我变得连喝矿泉水都小心翼翼。我的大脑在二十四小时里连续不断地思考着这些我担心的问题,我希望可以想到一个办法让我尽量尽可能地远离它们避开它们,但是我始终没有想到什么绝妙的办法,所以,我便垂头丧气地在我悲伤的秋天里延苟着我像乞丐一样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生活。 
                                 二手脚手脚 
  我是一个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人。对于这一点我百思不解。我不知道那些美味而营养丰富的食物通过我的口腔是否顺利地到达我的胃里。我也不知道那些美味而营养丰富的食物是否被我的身体吸收以供给我需要的能量。我觉得自己被慢慢掏空。我的肚子就像一个破了底的铁锅一样,不管你扔什么东西进去,它都会掉在地上,而不是留在锅里。所以我知道了,我是一个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人。我的肚子是个破了底的铁锅或者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暗洞穴。 
  现在说我的手和脚。我说过我不是一个胖子,所以我是手和脚也不是像胖子一样的手和脚。 
  其实我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我从来不留长指甲,所以我总是不定时地像花匠修剪枝叶一样地修剪我的指甲。每当我看到那些透明的带着微微肉红色的指甲轻轻地乖巧地依附在我的手指上的时候,我总会满意地微笑起来。 
  我的左手食指上有七道模糊的疤痕。它们凌乱地分布在我的食指上。它们因为各种原因而留在我的手指上,时间最远的可以追溯到童年。最近的一道疤痕是在去年冬天的调酒课上做水果拼盘被水果刀划到留下的。 
  我小的是时候应该算一个很顽皮的孩子头目。那时候我住在庞大的黑瓦红墙的土楼里。土楼里有九户人,孩子很多,热闹而嘈杂。我在有空的时候便一个人蹲在门口晒谷场上的木墩旁边,我抡起沉重的柴刀修理笔直的木棍,我要把木棍修理的像红缨枪的模样。我在尖尖的枪头系上用红绳子撕成条状的“红缨”,然后便高举着我自己做的红缨枪带领着楼里拖着蚯蚓一样长长鼻涕的孩子像一群鸭子一样地到处奔跑到处游荡。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的威风。我看到那些比我小的孩子用贪婪而羡慕的眼神不时地瞟着我用力挥舞的红缨枪。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暗自得意。我在天暗回家吃饭的时候把我的红缨枪藏在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柴垛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它。 
  我用我的红缨枪巩固着我将军一样的领导地位,检阅着那些比我小孩子们贪婪而羡慕的眼神。他们经常会像贼一样把手悄无声息的伸过来想摸我的红缨枪,但是我总是敏捷地发现了,我像狮子一样地对他们咆哮,他们便很失望地低埋着头,鼻涕流到唇边又用力地吸回去,悄悄地缩回手,像做了错事一样。 
  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那时我换取那些虚荣的代价便是我的左手食指上留下了一条一条的伤口。那是我在制作我的红缨枪的时候,那是在我抡起柴刀像铁匠打铁一样对着那些笔直的木棍细心修理的时候。我总会不小心把柴刀撇到我的左手食指上,尽管我的力气还很小,尽管我已经尽量的小心翼翼,但是一条又一条的伤口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食指上。每次我劈到了手指,我便放下柴刀跑到晒谷场边上的水沟旁,扯几片被我们叫做臭草的叶子、。我用小手把它们磨碎,然后把磨烂的叶子敷在流血的伤口。于是血马上止住了,伤口不再疼,痊愈后便留下了疤痕。 
  小的时候我割过稻子。忘记是几岁了。但是我的左手小指却因为割稻子而割掉了一小片。所以我的左手小指和右手小指是不一样的。我的左手小指有点滑稽,看起来很顽皮。而我的右手小指却完好无缺。 
  我不只一次地研究过手相。我对这些神秘而诡异的命理之说永远保持着好奇的姿态。 
  我的外公深谙这些命理之说,他写一手非常漂亮的书法,他能帮村庄里的乡亲择日子做红白喜事,他能用一个古旧的罗盘帮人看风水,并且,他还能看手相。外公的房间里有许许多多的线装书。小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泛黄的书本被整齐地码在几个木头箱子里,箱子的外面有模糊的黑色字迹,上面写着“手榴弹”三个字。在我知道那木头箱子里有大量关于手相的书本之后我便一次一次把它们偷偷的拿出来看。我发现那些书本有些已经残破了,有些已经模糊了字迹,而且,那些书本都是繁体字的,竖排,要从后面往前看。这对当时的我无疑是挑战,因为我看不懂那些字。所以,不管我怎么琢磨怎么猜我都没办法看懂那些关于手相的线装书。 
  我说了这么多关于我外公的书本的话主要是想告诉你我不会看手相。我对手相感兴趣,但是我丝毫不懂那些玄机。 
  我的手掌上面的纹路很清晰,它们深深浅浅,交错,纠缠,它们在我的掌心织成一张我未知的网,网着一些巨大的迷,让我以为自己拥有一座庞大的宝藏。而这个宝藏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对此,我焦急而兴奋。 
  我的脚很大。我一直穿着大号的鞋子。每次买鞋我报了自己要的鞋码以后总会看到老板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重复一遍我要的号码,在我确认后才拿了凳子站上去,从高高的架子上取下我要的鞋子。 
  我的脚在小的时候长过像疮之类的东西。我清楚的记得它们长在我的两只脚面上,又痒又疼,像有许多的虫子在咬我的脚。那些疮之类的东西在好之后留下了有长有短难看的疤痕,而且这些疤痕随着我年龄的长大随着我脚掌的长大也跟着慢慢长大。 
  小时候我经常打着赤脚。我赤脚去上学,赤脚去小溪里抓鱼,赤脚带领着我楼里同样赤脚的拖着长长鼻涕的比我小的孩子到处玩耍。我的脚走在乡村的石头路上,走在细软的田塍上,走在尘土满天的黄泥地上,我的脚掌被磨的厚实而粗糙,像两片黑色的破瓦片一样。 
  我的乡亲,他们经常会给我看他们青筋暴起黑黝黝的手,他们的指甲很长,下面和肉相接的缝隙里塞满了黑色的泥。他们仿佛永远光着脚丫,他们在清晨鸡啼的时候扛着农具出门劳作,然后在黄昏金色的落日余辉里拖着疲倦的身影赤着脚走回来。他们给我看他们的手,他们对我说,好好读书,以后走出山里,不再像我们一样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要坐在办公室里上班……我像一只啄米的小公鸡一样点着我,我对他们响亮地说,我知道了。然后我便飞一样地举着我的红缨枪到处奔跑了。 
  这是关于我的手和脚的重要部分。 
                                三秋天到了,手心脚心脱皮了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我的手和脚变得娇贵起来了。它们跟随着我从泥泞的山村公路跑到县城,又马不停蹄地跟随着我从县城跑到了省城。我的手不再握着沉重的柴刀制造红缨枪了,我的脚也不再裸露在乡村的石头小路、田塍和黄土满天的黄泥地里,它们跟随着我像忠实的仆人一样从山里到县城从县城到省城,它们跟随着我坐了汽车和火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它们跟随着我从群山环绕的小山庄到了满眼高楼的城市。于是,我的手变得修长而干净了,连我的左手食指上的疤痕也渐渐的模糊了痕迹。我的脚底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像瓦片一样的厚厚的一层皮。我的 手和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它们却在秋天的时候准时地脱皮了。我的手和脚,它们像约定了一样,它们像商量好了一样,它们在秋天来的时候一起脱皮,准时的像一口古老的时钟。 
  于是我开始怕水了。我说过了秋天我怕水。我的手掌和脚掌遇水后就会在肉多的突起部分收缩起来,形成一条一条白色的褶皱。等到手脚干了,那些白色的褶皱便裂开了口子,脱出一块块皮来。 
  从此我一有空便关注着我的手和我的脚。我在上课的时候把手枕在膝盖上用另一只手把脱开的皮撕下来。我做的很细心很认真,仿佛在打理着一件宝贝。我把那些脱了的皮一点一点地从手掌上撕扯下来,耐心的像一个对账本的老地主。 
  看到我手脱皮的人总是惊讶地对我说:呀,你手这样你要多吃青菜,你缺少维生素。可是在此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的肚子是个没底的铁锅或者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暗洞穴。我是一个有预谋的人。我早在秋天未来夏天未过的时候便每天吃定量的青菜,我希望这个秋天会出现奇迹,希望这个秋天手和脚不会再脱皮了。可是秋天一来,我还是气馁了。我是手和脚它们像有风湿病的老人在下雨前会痛一样地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准时而有约定似的脱了皮。 
  我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几年不变的定数,沮丧而消沉。 
  于是,我在整个秋天里战战兢兢。我相一只站在秋天树枝上的可怜的蝉,随着嘶嘶啦啦的凉风抱紧自己的臂膀,期待秋天的结束,期待另一个季节的到来。 
  于是,我总是低垂着头,把手掌握成拳头藏在裤兜里,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学校的角落,出现在学校附近的街角。 
  于是,我和我的手和脚,一天一天的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微笑到了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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