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求生快慰
上世纪60年代中期，湖南农村大修水利，我虽初中未毕业，也被挤进了民工的队伍——能利用寒暑假作义务工，也许是我们那辈人仅有的骄傲。那时分营、连、排、班。同班有一位姓沈的“老右派”，四十开外年纪，瘦骨嶙峋的，在我这个孩子面前，都显得有点弱不禁风。白天，他跟我们一道挖山挑名上，营部、连部的一些宣传标语还得由他写，他是彻头彻尾来接受改造的。他原是镇上某中学的语文教师，书读了不少，平日喜欢吟诗作对，一手毛笔字写得特别漂亮，我们民工都叫他“沈老师”，不嫌弃他是“老右”。他也自觉乐天，一天到晚给我们讲一些闻所未闻的新鲜故事，但事后他又反复叮咛：“可别跟别人讲是我讲的故事呀！”其实，他讲的故事大多《西游记》、《封神榜》之类的，对于爱看书的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回事，但对于其他的民工来说绝不亚于看现时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每天晚上，他讲得口枯唇燥，人家送他一口水喝，他也会受宠若惊地连道几声“谢谢”。有时我问他：“白天你累个贼死，晚上还要喷口水，图个什么？”他却语出惊人：“像我们这号人能图什么，心灵的快悦源自对世间的无求呗！”
沈老师的话，几十来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许多时候，它能让我在患得患失时豁然开朗。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真正读书人对苦与乐的态度。一位颇有造诣的教师，在那个年代，没有愤懑和怨言，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与快乐。正常吗？不正常吗？究其实是找不到真正答案的。而对于沈老师来说，毕竟有人能听他喋喋不休地讲故事，他在不平衡中找到平衡，所以他能乐在其中。
年前，一位好友自广州来，他在那里发了点“小财”，近7位数的存款并没有抹掉浑身的愁云。他说：“那里竞争残酷，我几乎是心机耗尽、理性全无，活得实在太累了！”我跟他谈起沈老师的故事，我照本宣科的说：“心灵的快悦源自对世间的无求。”他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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