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关于死亡的记忆

第一次强烈震撼我心灵,让我充满恐惧,对人世间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疑问的是外婆的死。那年我才九岁。
  那是个阴天的早晨,爸爸和我们姐弟三人吃早饭。爸爸的脸和天气一样阴沉,一言不发地扒着他碗里的饭。早上一起来我就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这会儿口中的饭糨糊似的粘住我的舌头和上腭,难以下咽。我想我是生病了。弟弟妹妹像往常一样嬉闹,连吃饭也一样叽叽喳喳,没察觉爸爸的神色异样。突然爸爸停住了他手中的筷子,哆嗦着嘴唇,好一会儿话才从口中出来,他的声音很低,“你们的外婆今天早上已经走了,赶快吃完饭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吃完饭我得赶过去办事。”弟弟妹妹的笑声停在了半空。胸中一股热流突然发烫似地翻滚着,刚才难以下咽却被强制下肚的米饭好像报复似的都往外挤。
  好在外婆家就在村子里,我们马不停蹄地往外婆家跑。外婆家早就挤满了人。他们神色紧张地跑前跑后地办事。外婆就躺在厅堂的右边,脸上盖着一张冥纸。我们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生怕吵醒她似的。我忍不住揭开冥纸,外婆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就像平时睡觉一样,只是脸色白的可怕。我想怎么可能呢?她昨晚还和我说过话呢,也许她只是睡过了头,忘记了时间?我先是轻轻的摇,轻声的叫,叫声越来越大,摇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她就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弟弟妹妹这会儿才相信了爸爸的话,伤心地大哭起来,我的眼泪本来就多,现在更是不能控制了,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妈妈自己俯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也管不了我们了。两个远房舅妈过来把我们拖走了。两个小时后,我们又被带回厅堂。厅上多了一幅棺材排在正中间。他们说“见最后一面”的仪式开始了,不知什么时候外婆已经换了一套服装,被舅舅们抬着放进棺材,亲人们挨个过来,手拿一根香,鞠躬告别。所有人都拜完了,就得盖棺定钉了,紧紧抓着我们三个的大人说。据说这个时候尤为重要,不能让棺材盖翻过空中,盖上棺材的那刻影子映在小孩身上,否则就被死者带走。可就在这刻,我们三个同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外婆要是醒过来要起来的时候怎么办,我们不得不喊。那时我们怎么知道真正的“生死”。大人们又一次把我们拖走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总在想在那么小的一个天地里,外婆岂不是要闷死,哪怕理智告诉我外婆确实已经死了,死人是不用呼吸的,但我还是无穷无尽地想,仿佛心上总有一个地方放不下。我从没去过她的墓地,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走不了山路,也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个忘情负义的人。而是我实在不忍心把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放在没有人烟的山上,让她孤独的与山风作伴,与杂草相依。
  外婆走的时候小舅才18岁,妈妈总让我上外婆家帮小舅整理衣物,然后再带脏衣服回家洗。每当这时我总觉外婆就站在身后,或就躺在她经常躺的那张床上,叫我倒一杯水给她。我觉得在这空旷的屋里我并不孤单。偶尔几次,我也害怕极了,战战兢兢地收拾东西然后落荒而逃。我也知道害怕什么,是想起了可亲的外婆早已变成了可怕的鬼魅还是别的?我也弄不清楚。
  生女儿时我吃尽了苦头。疼痛整整折磨了我两天两夜,又哭又喊声音也沙哑了,我想那时的我已经面目狰狞。然而令我身心俱颤的并不仅仅肉身的疼痛。据说人死的时候眼前站着两个阎王殿派来的衙役牛头和马面,他们负责把死者的魂灵带往地狱。而人生人的时候阎王也会派来投生使者,投生使者还带着即要投生的魂魄。想到这些不免颤栗。
  病房里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他们挥舞着紧握的双拳,声音响亮。
  生比起死来更加可怕,却充满希冀。只不过生是开始,死是结束,它们同样经历声嘶力竭的过程。
  我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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