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愁肠沈园

去绍兴,除却首选的鲁迅故居之外,第二个选择的去处就是沈园了。
   对读过中国文学史的人来说,沈园无疑是一个充盈着文人惆怅情感的园子。站在秋风里,耳边回响着那首传世绝唱《钗头凤》,不禁黯然神伤。在这里发生的一段爱情悲剧的男主人公,正是大名鼎鼎的诗人陆游。但对来自宁德的我们来说,陆游又多了一层意义,那就是在他出仕之始,是在我们的故乡出任县主簿一职的。
   宁德城区依山临海,依山处有个山青水秀的南漈公园,公园里塑有陆游雕像。陆游因文章出众,为奸相秦桧所忌。桧亡,三十五岁的陆游才得以在白鹤峰前从荫补登仕郎的虚职登上县主簿的实职仕途,从兹开始了他的“试吏”生涯。为官期间,为民众所爱,亦为官家所爱。宋孝宗即位,被赐予进士出身。遂升任其为枢密院编修,后知夔、严二州。尽管陆游在宁德不过一年,但宁德人却始终不忘这位踌躇满志的诗人。从鲁迅故居出来、进入咸亨酒店时,我们一致同意去沈园,也就因了陆游在宁德的不了情。
   导游王小姐把我们带进了一个令人愁肠百结的沈园。
   沈园,本系沈氏的私家花园,乃宋时越中著名的园林之一。花园面积不大,但布局疏密有致,高低错落有序,园内建有亭台楼阁、曲径小桥,花木扶疏、绿荫掩映。有池塘形似葫芦,故名葫芦池,池边有假山、水井。但沈园较苏州的拙政园、留园,上海的豫园,无论在布局还是精巧上,都逊色一筹。后来方知这园是重建的。自宋以后,沈园渐废,仅存一角。1984年,依传世的《沈园图》重建,总面积7865平方米,其中葫芦池、水井、土丘系宋时遗物,而孤鹤轩、半壁亭、宋井亭、冷翠亭、闲云亭、放翁桥等建筑,均按宋代法式构建。
   不过我们来沈园,并不是看它的园林结构,而是来看我们当年的主簿的遗迹。也因为陆游的那首《钗头凤》和那段凄婉痛楚的爱情悲剧,使复建的沈园始终充满了难以排解的惆怅。陆地梅、岸上柳、水中荷,都透着文人那清幽而淡雅的气质。“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这幅对联是挂于独立风中的孤鹤轩里,这轩却是沈园建筑与景观布局的中心。当独自置身孤鹤轩、形单影孤时,那对轩名的理解定会更加深刻。面对着一泓池水,几多残荷,缕缕柳丝,即便是有阳光、有雨露、有清风,也觉得满目萧瑟,觉得整个园内弥漫了一股越来越浓郁的惆怅。
   让人惆怅到极点的是诗壁。那用古砖砌的诗壁上,画龙点睛地书写着两首互为应和的《钗头凤》。王小姐如泣如诉、声情并茂的朗诵,把我们带入了一个为古人愁肠交结的境地。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这是陆游悔不当初的痛楚;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这是唐婉苦不堪言的无奈。
两人就是在沈园邂逅相遇的。当年,陆游和表妹唐婉青梅竹马,结为连理,琴瑟共鸣,比翼双飞。但陆母不满这桩婚事,棒打鸳鸯。后来,唐琬改嫁赵士程,陆游再娶王氏。十余年后的春天,他们重逢于沈园。回眸旧事,陆游悲戚无限,唐琬也感慨万端。当时的陆游尚未赴宁德任职,仍在家乡用功修学,原以为往事如烟,飘散无影,却不料“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唐琬感同身受,让人了送来酒肴,揣度着贴己人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的陆游,提笔在粉墙上题写了《钗头凤》。
   唐婉是一个重情的女子,与陆游本是十分完美的结合,却毁于世俗的风雨中。赵士程虽然重新给了她感情的抚慰,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与陆游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最深处。自从看到了陆游的题词,她的心就再难以平静。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使她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了一片落叶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叹息。
   陆游是在邂逅唐婉三年后来到宁德的。之后,他浪迹天涯数十年,企图借此忘却这段凄婉的往事。然而,离家越远,唐婉的影子就越萦绕在他的心头。倦游归来,唐婉早已香消玉殒,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对旧事、对沈园依然怀着深切的眷恋。他在沈园里踽踽独行,追忆着那深印在脑海中的忘不了的往事,感慨万端,挥毫写下了“沈园怀旧”诗:
   其一: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其二: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的主人已渐渐被人忘记,人们记住的是陆游和唐婉。来到沈园,人们凭藉着自身的经历和对这段故事的理解,演绎出了不同版本的《钗头凤》。但一个复建不过二十余年的园子能成为人们热衷的去处,就因为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一阙词唤醒了一颗春心的复苏,儿女之情未免太冲动与盲动了。而另一阙词却结束一个空瘦的人命,奈何桥上还是一场空等待,陆游竟活了八十五岁。这不是一种诗琴情结的初衷,而是一种文化传统的悲哀。
   我的朋友老六告诉我,陆游连呼三声“错”还真有三错,我认可。这一错为“娶”。你俩是表兄妹,近亲结婚,按照科学的观点本身就是个错误。有人说这是“亲上加亲”,但这样的亲只会贻害后代。二错在“休”。既然错了第一步,本不该一错再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母遵从世俗,为陆家着想,无非是嫌唐婉不能生育。但你陆游家境不差,再娶个妾,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也就罢了,但你却顺从了母亲,休了唐婉;三错就是这阙《钗头凤》了,你又没有也不可能重续前缘的想法,何必伤心事重提呢。就你两人重提也罢,还非得题词壁上,弄得世人皆知。叫再为人妇的女人家如何面对,愁肠百结而断送了一条性命。
   当然,要是没有了这两阙《钗头凤》,这沈园也就销声敛迹了。错也罢,莫也罢,都成往事。时过境迁,现在的沈园也不是当年的沈园。不过,葫芦池依然有水,锦鱼在残荷游走。却是那陆游应了他的名字,只在陆上游也。他最后留给沈园的诗是:“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那泪水只有和水融合才为水,落在陆地上则被干涩的土吸了去。这荷池里的水一定仍是当年的见证,我相信此水中有过很多泪水。有古人的,也有今人的。
   都因为这愁肠的《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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