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泪
我张开双臂，体会这下坠的快感，温热的液体聚在眉间，这样才不会再尝到苦涩的眼泪……我应该不是个很爱哭的人，从好小开始，我就对现实生活麻木了，身边没有温暖，耳边没有笑声，甚至在心里都没有爱……所以我很少哭，我的情绪也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人还是需要泪水的，不光是为了长寿，还有那种痛快的心情，与嘴边的淡淡哀愁。于是我开始在书中寻找。都是些赚人眼泪的爱情故事，即使朦朦胧胧的，不明白，但还是感觉到了，泪水划过脸颊，流进嘴巴，可我的泪水，为何如此苦涩……
还记得曾经为一篇文字，哭了一个星期，眼睛肿得老大，不敢去上学。那时我才上小学五年级，什么也不懂，妈妈拉我去学校，我一路上不停的哭，哭得忘记一切，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不明白……到了学校门口，妈使劲打我一耳光，说，“不许哭，你再哭，我……”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我望着妈的背影，为什么，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妈，你一定很想爸吧……我深吸一口气，泪水戛然而止。我是个不会为现实落泪的人，自从我没有了家，没有了爸爸……我迟疑着，不敢再想起那篇让我落泪的文字，也不敢走进学校，校园始终是个清静的地方，应该容不下我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女孩吧。我坐在台阶上，眼睛看着校门渐渐关上，心中有一丝痛快。挪动麻痹了的双脚，正想起身，却又被撞到。我抬头，一张温柔帅气的脸让我感觉好亲切，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孩身上，我看到了爸爸的影子，心中霎时充满仇恨。我恨那个弃我而去的爸爸，更恨这个世界，恨这世界上的一切一切……“对不起，我赶时间。”他边说边向校门望，“呀，你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摸了摸自己潮湿温热的脸，苦笑一下，“我不会为现实落泪的，不会哭的。”说毕，我自己撑起身，想绕过他。“可你脸上分明有泪水，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笑了笑没有再理他，只是向他身后走去。走了很远还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你不进学校吗？你去哪里？”从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心里一阵温暖，但很快又冷掉，我是个不为现实落泪的人，心里不允许有温暖……
活着为了什么？是谁规定的，我是个人？看这块石头，也不错啊，整天傻头傻脑的，既不用担心被抛弃（因为它根本不属于谁），也不用害怕受伤害（因为它的一切都是那么坚硬）。我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这块石头，只因为心里的不平衡。我把它扔在火里烧，好久，好久，直到火灭了，烟散了。我用手指夹起那块炙热的石头，指间发出呲呲的声响，觉得很好玩，渐渐将它贴近脸颊，好热，好烫，却不能给我温暖。望着溪水中的脸，惊奇的发现多了一块伤疤，一块心形的伤疤。我苦笑，再美的伤疤，都会痛。我到底是想折磨着块石头还是我自己？我不知道，只是，我不哭，因为我是个不会为现实落泪的人……
第二天，我买了创可贴，把那颗鲜红的心盖得死死的。一进教室，好像感觉多了一份呼吸，熟悉且憎恨。目光扫射，一双眼睛刺得我好痛。不，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妈，是你……突然一辆卡车闪着车灯，碾过我的记忆，我颤抖的双手还停在半空中，脚边却已血迹斑斑。大雨中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爸，我不是故意的……”想到这里，我抱着头大叫，同学们跑来问我怎么了，我还是猛抓自己的头皮，想把那段记忆删除。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昨天我就该再杀了你的，我为你给自己添了一个疤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缠着我？突然感到那个人向我走来，我不敢面对……
“我叫冰，是昨天转来的，我们昨天在校门口见过的。”冰，连名字都一样。是投胎转世吧，原来如此。我抬起头大喊，“你上辈子做错的事你可以忘记，可我忘不了。”我喘着粗气，“嘿，”我苦笑“你不恨我？可我恨！我没有做错，没有……”我打了他一耳光，好用力，好用力，这么多年的仇恨，都含在这一耳光里了。他坐在地上，手撑着地，眼望着我，好久，我才冷静下来，又想起昨天的他，赶忙上前赔不是。他只是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上辈子欠你的。”我顿时愣住，上辈子，上辈子……
谁还记得小学的事？好幼稚，可我不同，我是不会为现实落泪的人，所以记住的都是事，没有情。还记得那时我不爱学习，就像其他坏学生一样。上课睡觉，看小说，有的时候口水混着泪水一起流到小说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那发黄的纸页上泛滥。有时被老师发现了，他都不愿没收我的书，是他同情我还是觉得恶心，我也不知道。总之那时我活得很累，不是躲老师，而是躲自己。我心里是多么想履行我的诺言，我当初答应爸爸的诺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我偏不要，绝对不要，我要报复他，答应他的事当然要亲手摧毁。有时我会想他是不是希望我好好活着，如果是，我立刻就去死。我恨他，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恨。但那时的我太不懂事，不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情，只能这样，永远活在仇恨中……
冰的到来让我的仇恨之火越烧越猛，我天真地以为他是我抱负的对象，是爸爸的转世，是他向我赎罪来了。我会故意靠近他，然后把他彻底刺伤。冰很高，所以被老师排在最后一徘。为了离他近一些，我上语文课时用粉笔打老师后脑勺；上数学课大声骂人；在英语课把英语书撕得稀巴烂……终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师们再也受不了我了，班主任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正好打在我心形的疮疤上，尽管好痛，我还是露出奸笑，挑衅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我听见他问我。“把我弄到最后一徘，冰旁边！”我坚定地说，脸上没有表情。
“真的快乐吗？’’这是我坐到冰旁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用眼睛横他，“这是我的事”我几乎是在全班面前喊出来的。我以为冰会很恼怒，而我会很快乐。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而我，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抽空了。看着他的侧脸，朦胧中我似乎有种流泪的欲望。
我想尽办法折磨他，但是都是些小把戏。我从没让他生过气。我打他他不还手，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懦夫，他只是悲哀的望着我，我心里一阵柔软。只好别过头，平静自己的情绪。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对自己说……
渐渐，班里开始了对我的议论。大多是迷冰的小女生。她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苦衷。冰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爸，对衣着的品味，对字迹的要求，甚至一些极细微的动作都像极了。阳光下他的发丝闪着光，全身也好像有那么一种灵气。她们怎么会知道，我有多挣扎。每次我打他骂他，他越是不还手，越是那么悲哀的看我，我的心就越痛。有时会不经意流下泪来，溜进嘴巴里，好苦好苦……
其实冰真的恨帅，还是那种什么都会的人。班上很快就把他评为老大。而我也总是以这个为理由欺负他，想让他还手。“你是我们班老大啊，干吗受我这个小女生欺负？打我啊，生气啊”有时会有同学起哄，说冰喜欢我，不舍得打我。我不敢让他们看出我的心情，只是破口大骂，骂到累了，骂到哭了，骂到痛了，骂到所有人都走了，骂到冰上前死死地抱住我……
“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不要骗自己好吗？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你为什么抛弃我？我恨你我恨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冰凉的手指抚么着我的心形伤疤 “很痛吧”他低下头，靠近我的脸。我闭上眼睛，忽然看见那辆车奔驰在血泊里，我一转身，满脸的血迹。我慌张挣脱冰的怀抱，跑到街道上。到处是那车，一遍遍的重复，重复……
整整两年，我都在对冰的躲躲闪闪中度过了。我躲得他好累，好几次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只能找来几本悲剧小说，不分昼夜地看，不管年月地哭。泪水划过那颗心，创可贴一次次浸透，脱落，炙热的泪烫伤双唇，好苦，好苦……
就在毕业的那天，雨好大，让我陷入沉思：
“我以为我忘了”
“不，你不曾忘记”
“我以为我已没有罪了”
“不，你得罪永远无法洗刷”
“我以为你原谅了”
“不，你没有原谅我，我又怎会原谅”
我仰望着蓝天，要我怎样，冰……
毕业典礼我没有去，只是一种预感，不该去。我捧着《第一次亲密接触》，泪流满面，又是这么苦涩。就那么一瞬间，我爱上了轻舞飞扬的蝴蝶斑，我冲出家门，跑向两年前的那条小溪，拼命地寻找，寻找……
我筋疲力尽的躺在溪边，身旁是几十根用过的火柴，还有那块心形的石头。爸，该原谅我了吧……
又是两年，我突然有种预感，我的痛该痊愈了。我又重新回到这个城市，一切都没有改变，学校前的邂逅，溪边的自残，回忆中的笑脸，还有这大雨。冰，你在哪里？
夕阳好美，伴着哗哗的雨声，我真想忘记一切“爸，救救我吧……我不恨你了，你离开妈妈，我也不恨你了；我追你出去，你打我，我也不恨你了；你抛弃了我，我也不恨你了。只希望你也不要恨我了好吗？我真的没看见那辆卡车，我不是故意推你的，不是故意的，不是……”
雨中，有人把我揽在怀中，那种温度，好像失散了几世纪。
“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
“我不恨你了，”
“我知道。”
“你也不恨我好吗？”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
“真的？”
“真的。”
我死死地抓住冰的肩，好久，好久……
好高啊，风也好大，只是身上的心形伤疤也好痛。冰，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可我不能。我是个不会为现实落泪的人，可你的拥抱让我哭了好久，我已无法再忍受这苦涩的滋味了，不能……我双手抱着自己，抚摸着每一颗炙热的心，我下辈子，一定要做块石头，心形的石头……爸，冰再见了。我其实可以活得更快乐的……
我张开双臂，体会这下坠的快感，温热的液体聚在眉间，这样才不会再尝到苦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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